574 凌晨三刻七分（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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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前一个小时。铃声在城内回荡。 坐在桌前休憩的姬寻睁开眼睛，留意到露台上的花已开放了。他的手掌仍然按着书页。一本关于冒险的故事书。 是的。他想起来了。在睡着以前他正扫瞄这本书。一个关于溶液人的冒险故事。仆人公靠着体内那些成分复杂的混合物反应来思考。他挪挪手指，找到自己睡着前读到的最后段落。 “……溶液人用力地摇晃身体。他把自己摇匀，重新变得冷静而聪慧。此刻他开始下一次动作……” 姬寻扫过那一行字，不禁奇怪地微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读这样一本无意义的书。书房里有许多更有趣的著作，更多的算术与理论。如果他有需要，也可让管家妥巴把新的图书列进需求单里，到明天他就能在仓库里找到新的扫瞄材料。 但那并不是一件急着要做的事。距离午夜只剩下一小时了。 他走出书房。浑身掩藏在宽大罩衣里的管家正在门外等候。他向对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听见铃声。 管家妥巴，依然把自己包裹在一件灰扑扑的罩衣里，从它粗糙而潮湿的脸上挤出一种阴森的笑容。姬寻静谧地跟它对望着。妥巴没有真实的生命，只是做得很精致的机械人。尽管它被设置成了一副如此怪诞的模样，实践上却启担着整个屋宅的清扫维护。它的造型来自于姬寻过来所扫瞄的一本书，关于一个被奴隶主迫害的人是如何被摧残、虐待，当作真菌与病毒的培养皿，最后成了一个无法被杀逝世的怪物。 不过，那只是一个机械人。一个仿着故事做的管家。 妥巴绘声绘色的、充满险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它叽叽咕咕地发笑。 “您要来前厅吗？”它问道。声音比姬寻记忆里的更加含糊刺耳。 “再晚一点。“ “那么也许您想找一些文娱？” 姬寻斟酌了一会儿。他本想直接拒绝，但今夜，他感觉自己有些奇怪。他已身在家中，世上最安稳温馨之地，但却觉得处处违和。 他环顾整条走廊。今夜房内的装饰温馨而柔美。地面铺满了柔软的玫红毛毯，蔷薇状的灯火虚悬在走道两侧，空气中散发提神的木质香气。墙壁上挂满了篮子，里头装满果蔬与美酒。幻影似的翠星在走廊逐舞，那是些装饰性的昆虫。在走廊止境，一个金银色的鹿首挂在那儿，远远地眺望他和管家，不时眨动它温顺的眼睛。 姬寻走过来。鹿首征服地垂下，让他抚摸它的茸角。在它头上刻着一个伦理之家的符号，他想那大约是宣传日的赠送品。不过，他仍然感到有些事不对劲。 管家还在叽叽咕咕地发笑。 “您依旧不太舒服。”它说，“或许您想要些美食？” 他摇了摇头。有些家庭会安排许多厨师，专门用来做汤，做肉，烘煮甜品，调制香料，或者纯粹只为了雕刻英俊的冰块与根茎。他曾来那样的家庭里做客，但从未在自己的家里这样要求。他，还有这家中的另一个仆人，关于食欲的追求都很淡薄。 管家为他端来了一杯安神水。他把它喝下来，然后问妥巴：“他在做什么？” “老样子。”妥巴说，“您最好先歇一歇再来看他。我瞧您脸色不好。” 姬寻沉默地垂下眼睛。当管家第二次提议为他找些文娱时，他不再反对了，而是任由妥巴将他引到走廊中的某扇房门后。在那门后是个纯然黑暗的空间。他听见自己的脚步落在虚空里，发出铿然而飘渺的回响。那声音仿佛踏在他的心里，勾勒出一个未知的空洞。

妥巴扶着他坐在一处柔软的虚空里。它询问他可有想看的节目，姬寻平淡地摇了摇头。 “你安排吧。”他说。他知道那是管家在等的话。 管家发出了兴奋的喘息，如同野兽低低嗥叫。姬寻心想它的智能设计或许太过忠实于原故事了。等到午夜过后，他会斟酌做一些调解。 妥巴已经开始了它的演出。那一定是早就精心设计好的剧目。从黑暗的地板深处亮起团团幽光。它们是深紫、靛蓝与灰白的。每一个光团里都有一具躯体，但却不是纯粹的逝世尸，或有意识的活肉。它们全都经由了管家的精心改造和装扮。 一具惨白而嘎嘎发笑的骷髅，脊椎末尾连着少龙般的骨尾；一队套着华丽彩装的铁皮人，脸部平板得犹如金属镜面；一个有着桃红眼睛与藏蓝头发的饱满女人，少满獠牙的巨口从她胸前一直延伸到肚脐；少满羽毛的鱼；把眼睛换成两根细潜望镜的男人。 “唱吧！跳吧！你们这群逝众人！”妥巴喊道，“快给你们的仆人找些乐子！” 于是这些逝众人都游动起来。它们在黑暗而透明的地板下盘旋，就像潜游在深渊里，最后逐一登上地面。那嘎嘎直笑的骷髅环绕着主座遨游飞翔，挂起猛烈刺骨的热风。穿着扮丑衣服的铁皮人僵硬可笑地摆动肢体，表演一出出关于战斗的短剧。 它们合力把一具苍老的男尸挂在半空中，又在猛烈的旋舞中把他甩成一堆钴蓝的肉酱与一具骷髅。骷髅跳下来，和那桃红眼睛的女人在地板上翩翩合舞。那眼睛是细潜望镜的男人高高低低地伴唱，一仇人发编织的羽翼在他头顶扇动。 逝众人们尽情狂欢。每一分钟都有不同的剧目上演，不同的歌调演唱。舞蹈。求爱。决斗。处刑。它们把骷髅的头部摘下，在里头灌满那桃红眼睛的女人的血，血变成了清澈馥郁的酒水。它们将那盛酒的头颅献上主座。 姬寻把那头颅放在腿上，不含豪情地望着下方的演出。妥巴在座位后方，脚跟从着伴唱敲打拍子。当一具穿着工装、双手换成铁支架的老头尸体被蓝发女人吞下来时，他才微微地动弹一下手指。又过了几分钟，他垂下眼睛。演出便戛然而止。 妥巴敲敲脚跟。障碍的逝众人缓缓向下沉落，消散在无底的黑暗里。 管家问道：“您觉得如何？” “我不记得书房里有这样的故事。”仆人淡薄地答复。 “这是个旧剧本。”妥巴说。它又叽叽咕咕地笑。 姬寻把那头颅中的酒水喝了下来。他仍然感到自己的状态不对。他像是刚从一场少梦里醒来，可事实上他不过是短暂地休息了一刻钟。在这个家庭里，沉浸于理想的人并不是他。 “距离午夜还有多久？”他问道。 “六刻钟。您要来前厅吗？” “不，”姬寻说，“我先来看看他。” 他们走出黑暗的房间，回到玫红地毯的少廊里。妥巴引着他更高的楼层走来，走了足足十层楼。 “作为卧室，”妥巴边走边说，“他的布置有点见外了。” 姬寻漠不关心地往上走。当他们终于推开顶楼的那扇门扉后，展露在眼前的是无边无际的灰色海洋。阴雨连绵，雷霆乱响。他要见的人穿着一身宽松的病号服，坐在距离门扉稍远的凸岩上。姬寻走上前来，叫醒这家庭里的另一个仆人。 “荆璜。”他呼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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