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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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浙江，经由一个冬季的枯水季节，桃花汛也过了，农历四月，新安江水便到了水量最为充分，慷慨地从它流经的各个堰口浇灌两岸无边稻田青苗的时节。江水而且是如此澄澈静谧，不禁使人联想到《道德经》上那句“上善若水”的箴言，顿生无穷的感恩之思。
可本年所有的堰口都被堵住了，上天赏赐的新安江水被两岸的大堤夹着白白地向下奔流。张居正等人的预见全被言中，朝廷改稻田为桑田的国策一开始推行，就给浙江的百姓带来了灾难。淳安县境内的新安江大堤上，这时刻竟站满了挎刀执枪的兵士和衙役，杭州知府马宁远带着属下的淳安知县常伯熙、建德知县张知良正在强制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
大堤上，一眼望不到头跪着的全是百姓，个个脸上全是绝望。大堤下的稻田旁，是一列整齐的战马，马上都是身穿嵌钉铠甲的兵士。
“踏苗！”马宁远一声吼声。
马队驱动了，无数只翻盏般的马蹄移山倒海般掠来。不是战场，也没有敌兵，马蹄下是干裂的农田，是已经少有数寸高的青苗。杂沓的马蹄声中，无数人的哭声接踵而起。马队踏过一丘苗田，又移山倒海般踏向另一丘苗田。
“插牌！”这一句吼声是马宁远身边的常伯熙和张知良发出的。
几个衙役扛着木牌奔向已被踏过的苗田。木牌被一个衙役向苗田的正中一戳，另一个衙役抡起铁锤把木牌钉了出去。木牌上赫然写着“桑田”两个大字！
哭声更大了，马队仍在移山倒海般向前面的苗田踏来！
“爹！”突然，一个女人惊恐的叫声在众多的哭声中响起！
许多人惊恐的目光中，一个老人拼命地跑向苗田，跑向马队即将踏来的那丘苗田！
马队仍在向前奔进。谁人老人跑到苗田正中扑地趴了下来，脸紧紧地贴在几株青苗之间的田地上，张开的两条手臂微微向内围成一个圆形，像是要护住自己的孩子，护着那些已经有些枯黄的禾苗。马队离那老人越来越近了。
“反正是逝世！”一个青壮汉子一声怒吼，“拼了吧！”吼着，他腾身一跃，飞也似的奔向老人趴着的那丘苗田。紧接着，一群青壮的农民跃身跟着奔向了苗田。
马队仍在向前奔进，他们的前面，趴在地上那老汉的身前列起了一道人墙。马上的兵士们都告急了，许多目光都望向马队正中谁人军官。那军官开始下意识地往回拉手里的缰绳，许多兵士也开始拉手里的缰绳。可奔马的惯性仍在向人墙奔来。马队中那军官脸上流汗了，手里的缰绳开始紧往后拉。所有的兵士都把缰绳拼命往后紧拉。相距也就不到一丈，马队愣生生地停下了！许多马在狂躁地喷着马鼻，许多只马蹄在狂躁地刨着地面。
“刁民！”建德知县张知良跺了一下脚，接着望向他身边的马宁远。
“是反民！”淳安知县常伯熙厉声接道，“刚才就有人公然说‘反了’！”
“是谁说反了？”马宁远的脸青了。
“卑职看清楚了。”常伯熙将手一指，“是谁人人！”
“抓起来！”马宁远一声低吼。
一群衙役拿着铁链和戒尺奔了过来。不一会，谁人带头挡马的汉子已经被铁链拉了过来，还有十几个汉子也被铁链拉了过来。
原来都还跪着的百姓都站起了，开始骚动，骑兵和步卒军士的刀和枪组成了阵势，挡住了那些哭喊着的人群。
几个汉子被铁链套着，拉到了那几个官员面前。一直面色铁青的马宁远：“刚才说‘反了’的人是谁！”
“是我。”带头的谁人汉子竟然立刻答道。常伯熙和张知良都是一怔，接着对望了一眼。
“好！敢说敢认就好。”马宁远望了一眼那汉子，又把眼望向了一边，接着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齐大柱。”
马宁远：“干什么营生？”
那汉子：“当地桑农。”
“桑农？”马宁远又转过头来审视那汉子，“桑农为什么要来带着稻农闹事？”
那汉子默了一下，答道：“心里不平。”
“好，好。是条汉子！”马宁远一边点着头，突然加重了语气，“你在王直那儿当什么头目？”
“王直？”谁人带头汉子一愣，“哪个王直？”
马宁远：“倭寇头子王直！”
那带头汉子一怔，紧接着大声答道：“不认识。”
“到时刻你就会说认识了。”马宁远的脸又铁青了。说完这句，他面对黑压压的百姓，大声说道：“改稻田为桑田，上利国家，下利你们！这么天大的好事，就是推行不下来！今天居然还聚众对抗！此刻清楚了，原来是有倭寇在煽动造反！”
这可是天大的罪名。马宁远几句话一说，刚才还骚乱哭喊的人群一会儿逝世一般的沉寂了。
马宁远接着大声令道：“继续踏苗！敢阻挠的有一个抓一个，和这几个一同押往杭州！”
常伯熙和张知良又同声向苗田的骑军大声吼道：“踏！”
马队又向前面的苗田踏来，马蹄过处是一片片倒伏零乱的青苗！
突然，骑军中谁人领头的军官目光中露出了惊色，开始勒身下的坐骑。他望见大堤上一行五骑向大堤这边飞驰而来。渐驰渐近，许多人都看清了领头的骑者头盔上斗大的红缨和肩背后那袭外黑内红的披风在急驰中向后翻飞。
“是总镇大人！”那军官失口叫道，勒住了缰绳。他认出了这个身着三品铠甲的人便是自己这群官军的顶头上司，现任浙江台州镇总兵戚继光。
苗田里的马队都齐刷刷地停下了。
五骑奔马越来越近了。堤上的步军兵士立刻向前跑来，在大堤上列成了整齐的两行。
马上的戚继光却在离那两行步军还有数丈远的地方猛地一勒缰绳，五骑马倏地整齐地停住了。
戚继光的目光望向了苗田中的骑军，那队骑军这时刻已驱着马跑向大堤。很快，骑军马队都登上了大堤，在步军的前面都下了马，也分成两行排成队列。
戚继光这才策着马渐渐走到两行骑军的中间，目光先是望了望堤上的人群，接着又望向堤下干裂和青苗杂沓的农田。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冷，冷得列在那里的步骑官军一片沉寂，连马都一动不动。
军队的突然躁动，直到这时刻才让马宁远和常伯熙、张知良清楚是戚继光来了！
常伯熙：“他来干什么？”
张知良：“不会是来把兵调走的吧？”
“兵是部院调给我的，他调不走。”马宁远说着，大步向戚继光走来。常伯熙和张知良也紧跟着走来。
“调兵的时刻你刚好不在。”马宁远大声地走近戚继光，“部院的调兵令我可给你留下了。”
戚继光这时刻竟不理他，而是把目光狠狠地盯向他面前谁人骑军军官：“这些青苗是你带人踏的？”
那军官一凛：“是属下……”
“啪”的一声，戚继光手里的马鞭闪电般在那军官的脸上闪过，那军官的脸上立刻显出一条鲜红的血印！那军官被重重地抽了一鞭之后反而站得更直了。
戚继光紧接着厉声问道：“还有谁踏了青苗，都站出来！”
那些踏过青苗的兵士从马侧向马头跨了一步，依然是整齐的两行。戚继光策着马从站着的这两行兵士中间行来，手上的马鞭左右飞翔，一鞭一道血印，每一个被抽的兵士都反而挺直了身子。马还在穿行，鞭还在飞翔。
常伯熙和张知良懵了，衙役们懵了，远远的那些百姓也懵了，马宁远的脸却越来越青了。
戚继光手中的马鞭停了，接着向那些官兵大声说道：“又是断水，又是踏苗！当兵吃粮，你们吃的谁的粮！”
“当然是皇粮！”马宁远这时刻还有什么不清楚？当下大声接道。
戚继光这时刻也不能不理他了，望向了马宁远：“皇粮又是哪来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马宁远声音更大了，“皇粮当然是皇上的！”
“说得好！”戚继光的目光犀望着马宁远，“那你们断的就是皇上的水！踏的就是皇上的苗！”
这话立时把马宁远顶在那里，那张脸憋得铁青。
戚继光又不再理他了，坐直了身子，望向他的那些兵士：“知道断皇上的水，踏皇上的苗是什么罪吗？”
“逝世罪！”所有的兵士居然都大声答复，明显他们都知道自己将军问话的用意。
“清楚就好！”戚继光大声令道，“集队！回兵营！”
所有的兵士都开始跑向他的面前集队。
百姓们清楚过来了，开始有人喊叫：“他们还抓了人，戚将军，叫他们放了我们的人吧！”
“放人！”
“放人！”
许多声音响了起来！
戚继光却不再看百姓一眼，继续望着自己的兵士集队。
“这、这到底是和我们对着干，照样和朝廷对着干！”常伯熙气急松弛。
“府台大人，不能让戚继光把官兵带走。”张知良也慌了，急遽向马宁远说道。
马宁远冲向戚继光大声嚷道：“戚继光，你的官兵可是部院调给我的，你没有权利带走！”
戚继光声音冷冷的，却十分坚定：“我的兵要来打倭寇。”
马宁远：“有调令吗！”
戚继光：“当然有。”
马宁远：“谁的调令？”
“有调令也用不着给你看。”戚继光冷笑道，“想知道，来上面问。”
“我知道你的来头。”马宁远瞪圆了眼睛，“是不是谁人谭纶下的调令？”
戚继光默了一下，不再理他，继续看着官兵集队。
马宁远站到了戚继光的马头前：“戚继光，你是部堂的人，我也是部堂的人，想叛逆，没有好下场！”
戚继光望着他这张脸，冷冷一笑，将头低了下来，低声道：“你既是部堂的人，我就劝你一句。把抓的这些人都放了。要不然我的兵马一走，他们禁绝就会把你扔到河里来。”说完这句，他猛的一勒缰绳，大声命令道：“走！”
那匹马扬蹄奔来。
整齐的蹄声和步声，所有的官兵掠过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的马宁远，紧跟着戚继光的那匹马奔来。
百姓人群开始涌动了，黑压压地向大堤上马宁远他们的三乘轿子和十几个衙役锁住的那几个人涌来。
“放人！”
“把人放了！”
百姓中又起了吼声。
常伯熙和张知良首先惊恐了，同时靠向马宁远。常伯熙神色慌张地请示道：“府台大人，放人吧。回到杭州……”马宁远凶狠的目光瞪向了常伯熙和张知良：“怕逝世了？怕逝世就把纱帽留下，你们走。”
常伯熙和张知良怔在那里。
马宁远转对那些也已经惊慌的衙役：“不许放人！”紧接着他一个人向那些涌来的百姓人群迎了过来。
百姓们站住了。马宁远厉声地说道：“本府台此刻就一个人站在这里！敢造反的就过来，把我扔到这河里来！”
涌动的人群竟然被他的气魄镇住了，整个大堤上是逝世一般的沉寂。
马宁远依然面对百姓：“改稻田为桑田是朝廷的国策，你们要么自己改，要么卖给别人改，逝世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全浙江的人逝世绝了也得改！戚继光把兵带走了，朝廷还有百万官兵！聚众对抗，本府台这条命伴着你们！”说到这里，他大声吼道：“先把这几个倭贼押回杭州！”
常伯熙缓过神来了，大声对衙役们说道：“押着人，走！”常伯熙、张知良和衙役们押着那几个人开始向前走了。
这时刻的马宁远才渐渐转过身，向前走来。
百姓们竟是如此的善良，又是如此没有退路，所有的人都不再骚乱，也没有散来，都跟着马宁远一行走来。
“这么多人，真跟到杭州，事情就闹大了。”常伯熙脸上流着汗，跟到马宁远身边说道。
“事情已经大了！”马宁远大步走来，“到了杭州，见到部堂大人再说！”
新安江水照样那样静谧地流着，就像它身旁大堤上静谧蠕动的人群。
被马宁远他们称为部堂大人的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这时刻正无奈地被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杨金水拉着在织造局大厅里和一群西洋商人看丝绸花腔。
一记一记的堂鼓，不是一声一声敲动人的耳鼓，而是一下一下在敲动人的心旌！这样的堂鼓声只有到了大明朝的嘉靖年间才能达到这种不带烟火气的境地。伴着堂鼓声而起的是那种也只有到了大明朝的嘉靖年间才有的曲笛声，这笛声明显就是眼前坐在那儿的笛师吹出的，却让人感觉到它是从偌大的厅堂上方那遥远的天空传来。
这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形式之一——昆曲方才成熟的时刻，这时刻在这里演奏的是从姑苏请来的天下昆曲第一班。
伴着昆曲的演奏，像是一片云，又像是一溪流水，一匹偌少的丝绸拂着大堂正中那条扶手栏杆中间少少的楼梯向上流来。拂过楼梯的丝绸像是有颜色，又像是没有颜色；有图案，又像是没有图案；一丈，两丈，三丈，四丈、五丈。少少的丝绸的那端是披在一个苗条女子的肩上。堂鼓声和曲笛声所演奏的这只曲牌拿捏得竟是如此天衣无缝，那披着丝绸的女子刚走到了二楼梯级的止境，回眸一笑，曲牌也终了。
地面大厅堂的北边，也就是那一座少少的楼梯的对面响起了拊掌声。
坐在一少排椅子上的人都含笑站起了。正中间那人便是胡宗宪，紧挨在他左侧的是今天掌盘子的杨金水，站在他右边的是浙江布政使郑泌昌和浙江按察使何茂才。再两边便是五个衣着华丽的殷商。这几个殷商一眼就能看出“非我族类”，其中两个高鼻深目，另三个皮肤迥殊黝黑，刚才的掌声就是他们拍出来的。
“掌烛！”杨金水带着笑尖声命道。
立刻便有两行随从一人手里擎着一个扑灭的烛台从大厅两侧的两道门中走了过来。杨金水和郑泌昌、何茂才还有那几个异域殷商每人从一个随从手里接过一支烛火。唯有胡宗宪的手没有伸向烛台，郑泌昌、何茂才立刻向他询望过来。
胡宗宪清癯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杨公公和你们领着看吧。”
杨金水笑着接道：“部堂大人这一向也着实累了，可我们也不敢让您走。您还得在这儿坐着歇歇，待会儿能卖出多少丝绸运往西洋，派多少兵船护送，都得您拍板呢。”
说到这里，他笑对着身旁的郑泌昌、何茂才和那几个异域商人：“来，来，咱们来看货。”
说着，他擎着烛台在前，向仍然拂在楼梯上的那匹丝绸走来，一边走一边又尖声说道：“灭灯！”
是早就准备好的，原来高挂在二楼回廊上的每盏灯笼旁站着的人立刻挑灭了那些灯笼。高大的厅堂立刻暗了下来，只有那几个人手里擎着的烛火在厅堂中央浮出一团光圈。
在手中烛光的照射下，杨金水的面容更明晰了，那是一张典型的太监的脸。他擎着烛率先向正中的楼梯走来。商人们便跟在他们的后面，一行人举着烛火走近了楼梯，走近了那匹丝绸。
胡宗宪一个人在那一排空椅子中间又坐下了，渐渐闭上了眼睛。站在大厅门口的总督署亲兵队少手臂上挽着一件披风立刻轻步走了过来，将那件披风轻轻地盖在胡宗宪身上，又轻步退了返来。
杨金水、郑泌昌、何茂才领着那几个商人沿着丝绸两侧登上了前几级楼梯，立刻便有两个随从在楼梯的下端一人一角扯起了丝绸，那匹丝绸前端一丈多被抻离了梯级。
“请看。”杨金水把手中的烛光照了过来，其他几个人也把手中烛光照了过来：
——蝴蝶的翅，蜜蜂的翼，都像是能从翼翅的这边透看见翼翅的那里，更难得的是每只蝴蝶，每只蜜蜂身上的花纹颜色细看都有不同，而且每一片翅、每一片翼飞张的幅度都不一样，却又都是实实在在在飞，绕着一朵朵尚未绽放的花蕾在飞！
几个商人报以回笑，但仍保留着矜持。
“请往上看。”杨金水领着一行又登上了第二段梯级。
楼下的两个随从扯着丝绸的两角往后退了一步，丝绸的第二段又被抻离了梯级。
几盏烛光同时照了过来：
——照样那些蝴蝶，照样那些蜜蜂，照样那些花，蝴蝶和蜜蜂也照样在绕着一朵朵花飞。
几个商人互望了一眼，虽然仍带着笑，却露出了些不觉得然。
杨金水却不笑了，将女人般白皙柔软的手指向了中间的一朵花：“先看这朵花，认真看看。”
烛光和人头都凑近了丝绸。
须细看，还须是行家，才能看出这朵花较前一段的花蕾的确有些不同——花瓣已经微微张开！
“开了！”这是谁人面色黝黑的商人脱口说出的，明显这个人经常到大明朝来做生意，会说中国话，但带着拗口的吴音。
“在行！”杨金水笑着夸了一句，“前面那一段按你们西洋钟的说法是早上七点穿的，花照样朵子，因此蝴蝶蜜蜂只是绕着飞。”说到这里杨金水望着谁人说中国话的商人。谁人商人立刻用另一种语言向其他几个商人翻译杨金水刚才那段话。那几个商人立刻会意地点头。
杨金水接着说道：“这一段呢，是你们西洋钟上午十点穿的，花方才开，蝴蝶和蜜蜂准备吃花粉儿了。”
谁人会说中国话的商人立刻翻译了过来。
“哦！”几个商人这时刻忘了矜持，同声发出赞叹。
郑泌昌和何茂才脸上都浮起了得意的笑容，对望了一眼，又望向杨金水。
“请再往上看！”杨金水这时刻才又笑了，不只是得意，更多是矜持，举着烛台领着一行又往上面登来。都是软底靴，又踩在厚厚的毡毯上，大厅里这时刻突然间只能听见胡宗宪发出的轻微鼾声。
织造局的门口却被一阵短促传来的马蹄声惊动了。
这里原本就是江浙最高的宦官衙门所在，平时规制就十分森严，今天由于一省最高的几个官员都在里面，总督、布政使、按察使的亲兵队都在外面戒备着，就显得更加森严。这时刻居然有马队往这条街面闯，一队亲兵立刻向马蹄声标的目的跑来。
几匹马出现了，那队亲兵认出了最前方马上坐着的是马宁远，拦是不拦还在犹豫间，马宁远驰着马已然直奔到了织造局衙门大门口才勒缰停下。
总督署那亲兵队少也看出了是马宁远，明显极熟，从大门的台阶上迎了下来。
马宁远翻身下马，将马鞭向身后的人一扔，便迎着那亲兵队少大声问道：“部堂大人在里面吗？”
“在。”那亲兵队少接道，“这么急，怎么回事？”
马宁远：“造反了！有倭贼煽动上千的刁民，都闹到总督衙门了！”一边说一边向大门走来。
那亲兵队少急遽领着他走进大门。
从大门往里面走才知道织造局这座衙门堂庑有多深，马宁远由亲兵队少领着，也不知穿过了多少道由重兵把守的门，才望见了大厅堂那道门。这里反而没有兵了，只有两个太监站在大厅堂的门外。
马宁远这时刻已将亲兵队少甩在了身后，径直走向厅堂大门便要出去。
“哎！我说马大人，什么时刻？你就愣往里闯？”两个把门的太监身子一并，把他挡住了，声音虽然很低，口气却是很硬。
一路气盛的马宁远到了这里也不得不伏小了，强赔着笑：“有急事，我得立刻见部堂大人和另外几个大人。”
“再急的事此刻也不能出去。你看看。”其中一个太监低声向厅堂里一指。
马宁远向里面望来——偌大的厅堂周围都影影绰绰，只有楼梯上一片烛光，杨金水和郑泌昌、何茂才就像浮在半空中正伴那几个商人笑看着绸缎。
马宁远咽了一口唾沫，也压低了声音：“是造反了！得立刻禀报。”
“造反了？”两个太监对望了一眼，立刻露出了告急。
一个太监：“在哪儿？有多少人马？”
马宁远：“人马此刻还扯不上，上千的刁民他妈都涌到总督衙门门口了。”
两个太监刚才还提在嗓子眼儿里那口气立刻又松了，对望了一眼。
其中一个太监：“我们还觉得有兵马打到这儿了呢。那就照样等等，也就一会儿。”
那亲兵队少接言了：“二位公公，部堂大人这会儿没看丝绸，我先领他来见部堂吧。”
马宁远连闲接道：“对。我也不打扰杨公公他们看花腔，只来禀报一下部堂大人。”
两个太监犹豫了一下，又对望了一眼。
明显是不好阻挡胡宗宪的亲兵队少，一个太监望着他：“有事可是你的？”
亲兵队少：“放心，不会有事。”
另一个太监：“那就悄悄儿的，杨公公的脾气你们知道。”
马宁远急遽答道：“知道。”
一个太监：“来吧。”
亲兵队少领着马宁远轻步走向胡宗宪，离他还有数步，亲兵队少又伸手拦住了马宁远。
烛的余光中，他们看见胡宗宪盖着那件披风坐在那里，身子依然保持着正坐的姿态，但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那亲兵队少望着胡宗宪瘦削的脸犹豫了，望向了马宁远。马宁远也犹豫了，停站在那里，从他的神态可以看出，不是不敢，而是不忍叫他，只好把焦急的目光转望向楼梯上照着杨金水他们的那片烛光。
楼梯上，杨金水已经领着一行登到了接近那女子的梯级。
站在楼梯下的两个随从又向后退了一步，五丈少的这匹少绸整个被绷直了。
几盏烛光同时照向最后那一段绸面：
——像是还有蝴蝶，像是还有蜜蜂，却已经不是蝴蝶和蜜蜂，而是纷纷飘零的花瓣！
杨金水：“这是晚上穿的，照你们西洋的习惯，也就是晚会穿的。”
谁人会说中国话的商人把他这句话又翻译了过来。所有的商人这时刻都由衷地面露激赏，其中一人叽里咕噜地问了几句。
谁人会说中国话的商人立刻向杨金水翻译道：“他不清楚，为什么同样的花纹图案要设计出这种变化。”
杨金水笑得更矜持了：“真正的贵人换了衣服是不愿意让人家一眼看出的。认真看才知道一天换了四次衣服，这才是贵人。”
这句话刚被翻译过来，几个商人纷纷向谁人会说中国话的商人说了起来。
谁人商人立刻对杨金水笑道：“他们说，这样的丝绸，他们那里的贵人一定喜欢。他们，还有我，这次都各要十万匹。问天朝有没有这么多货。”
杨金水稍犹疑了一下，接着说：“有！有！要多少都有。”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声调：“照天光！”
大厅渐渐亮堂了——原来二楼的每一个窗户上都被盖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渐渐被拉开了，窗外的日光这时刻照了出去，居然带着彩色！
原来每一个窗户上都还挂着一翼各类颜色图案的丝绸，日光是透过这些丝绸照出去的！
这时刻堂鼓声，曲笛声，又加上了琴、瑟和云锣都轻轻地响了起来。
胡宗宪的眼睛倏地睁开了，他看见杨金水一行兴奋地笑着从梯级上下来了。
那亲兵队少连闲轻轻揭开了他身上的披风，胡宗宪渐渐站起的时刻，发现了旁边的马宁远。马宁远和胡宗宪的关系明显已到了“不拘礼”的程度，这时刻也来不及行礼，立刻贴近他的耳边急遽说着。
也不知道是官做到这个位置，“静气”二字已经是必然的功夫，照样早已预见到了这种事情早早要来，胡宗宪这时刻耳听着马宁远的禀报并无任何反应，眼睛依然露出疲惫的笑，望着渐渐走近的杨金水一行。
说笑着，杨金水一行走近了胡宗宪。
“这一次他们一共就要五十万匹！”杨金水笑对胡宗宪大声说道，“五十万匹就是七百五十万两白银！部堂大人，全看你的了。”
郑泌昌和何茂才虽然也笑着，但望着胡宗宪的目光中却不敢显出杨金水那种兴奋。因为胡宗宪眼中虽勉强带着疲惫的笑，嘴角却紧紧地闭着。
几个异域商人叽里咕噜地又说了几句。谁人会说中国话的商人又对杨金水说道：“萨哈里师长教师他们说，谁人披丝绸那样的女人你们这里有多少，能不能连同丝绸一起卖给他们几个。”
杨金水一笑：“这个不归我管，要问他们。”说着笑望向胡宗宪和郑泌昌、何茂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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