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十四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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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娇娘丽人，殿下若为美色而收用，想来得不偿失，八成儿是怕我生出反骨，索性用名节这种东西困住我。敢问殿下，我这般揣测可对？”

锦衾矮榻绣账高悬，女儿家瘦削颈窝香汗淋漓，薄唇罕见涂了胭脂，边缘些微含糊，连着白皙面貌也沾染绯色。明显是云雨初霁，被却不见凌乱，循规蹈矩摊开，严密铺盖遮掩身躯，只露出一对肩膀，细腻得如同新凝酥酪。

“其实，殿下多虑了……渠阴追随殿下，偌大的陌京城中，除了您，我不也别无依仗了？”柳渠阴青丝散乱，星目迷离，光洁前额黏了几缕细碎绒发，唇角翘着，弧度堪称妩媚。如是被旁人瞧见，必定会惊掉下巴，却料不到，她心中所想的全是讥讽，瞧不上须眉的肮脏筹算。

她想起来几年前，也是这间小小的屋子，她身子发疼，与之欢好的须眉全然不顾她未经人事，一味地专断又霸道。可能怎样呢？那会儿她都没有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清楚就好，毕竟这条路自己选的，何必才走出一步，就将同行的人闹个难看。

只是啊……年岁久了，她渐渐没了兴趣，开始质疑当初的选择，或者说是懊恼。苍梧大片的青山绿水还没看遍，就被困在一方玲珑棋盘之上，万事不能随心任性，着实憋屈。她不喜欢这个男人，一丁点与暧昧沾边的情愫都谈不上，为他处事这么多年，唯一纠结过的只是大业得成之后，自己能得到何种回报？

可惜，生得女儿身，加官进爵肯定不能，那么财帛不能再少了吧？这种实在又清楚的赏赐，谁人会不喜欢。拿着大笔银子，或许还能捡个封诰傍身，到时她就买一座大宅院，养几条模样好看、活跃讨喜的狗儿猫儿，再建个宽敞好看的酒窖，这辈子剩下多少辰光不论，尽数醉生梦逝世罢了。

想想而已，真到那时刻，她先得想着怎么逃命，浪迹天涯也说禁绝。谁人男人不是善类，自古以来，为虎作伥都是没有好下场的。柳渠阴知道，自己无异于在作逝世，正如眼下，枕畔余温犹在，自个儿耳朵里从来没听见半句软语，那么将来，庆功宴的最后一杯酒下肚，大约就是他们这群走狗的葬身之时。

果不其然，任凭她如何巧笑嫣然，男人都不为所动，甚至懒得警告她保持忠诚。与太聪慧的人来往，多数时刻会很舒服，可一旦话不投机，必然有一方要陷入困境，乃至于末路穷途。

不过柳渠阴觉着，他们两个之间，太聪慧的谁人是自己。她冷眼瞧着一年又一年，男人并不像太有智谋的样子，甚至许多次她都想亲自顶上，最后只能看着对方险些败北，全靠还算强硬的靠山才幸免于难。是以啊，她经常不愿启认，自己有这样拖后腿的主子。

好在也没人会问她，好在大多数时刻，男人也不会做出十分逞强的事儿。不出意外，她只要老老实实蛰伏下来，做个及格的眼线，就算不违反所誓了。

曾有人当面质疑，柳渠阴是否抱了心思，事成之后要分名分的一杯羹。她乐不可支，差点笑疼肚子——日子太无聊，老天爷在给她解闷儿么？女人多的地方是非腌臜多，后宫的莺莺燕燕除了争风吃醋，可还知道柴米油盐价值几何，可还晓得麦穗韭菜区别几处，可有半分值得她混迹其中。

她年纪不小了，却还没想好以后的来处。陌京繁荣十里，奈何不像个可以作为归宿的地界。她原想着走走停停，最后留在哪儿都认了。

诗中说，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柳渠阴从东北的雪域来，从小没见过阳春明媚，要来的地方也非旖旎水乡。她总是孑然一身，怀里揣着厚厚一叠银票，都是柳青庵毕生积存所换。其实那位声名远扬的酿酒师傅，心爱的女子香消玉殒，自个儿也英年早逝，他这一生的少度，或许连旁人的小半辈子都不比上。

没有婚配，自然没有子嗣，遗物并着一身所学的好本事，全都留给了徒弟柳渠阴，谁人他从路边雪堆里捡来的婴孩，大男人不懂如何扶养，好歹将她拉扯少大。后来，谁人鲜艳又带着点俏皮的女子闯进小酒坊，也在他心里生出了根。事情发展得逐渐很有趣，柳渠阴似乎比自己师父还要喜欢她，认准了她就是未来的师娘，一口一句叫得亲热。

再后来，美好总是消散得太快，令人措手不及。柳青庵的懦弱没有害逝世他自己，却叫两个女子堕入深渊。应当说，他们都没有好的结局，酒师这一辈子本就不少，最后那几年再也没有清醒过，镇日混混沌沌，口中念叨着某个名字。柳渠阴从来不劝阻，甚至无数次想，要是他就这样醉逝世了，好像也算不错？

下来到阎王面前、到师娘面前，深深跪下，叩头认罪。当然了，也得师娘心中无恨，愿意在奈何桥上等等他。活着的时刻来不及说的话，逝世了之后，柳青庵就能有勇气说出口吗？

柳渠阴感谢他的养育之恩，却也看不起身为七尺男儿，连自己枕边人都护不住。那年她也不过堪堪豆蔻娇娥，犹敢仗剑闯出来，千里万里寻到师娘，和着血与泪将其安葬。

于是她再不相疑“情”这个字了，尤其男女之间，再多缠绵悱恻的情话都不过是水月镜花。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样的话，还何必要先纠缠在一处？云游四海的途中，她曾路过一处朱雀祠，柳渠阴跪在娘娘的神像前，看着那佳人傲骨绘声绘色，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响头——此生只愿游戏人间，不谈情爱，不触真心，无所羁绊。

原本么，她也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有没有手足，不需要给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沿途走过热暑盛夏、风林霜花，师娘留下的半截簪子被她伴葬在了柳青庵坟中，没给自己作为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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