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名扬山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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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循尚且未答，身后那年轻人却终于开口，道：“武师长教师，鄙人路过泰安之时，偶然听闻这一典故，说当日铁公在此地与明成祖皇帝殊逝世相抗，彼时铁公智虑忠纯，竭诚逝世守济南，竟致上天垂怜，特降下五百石佛，化为僧兵，助战铁公，重创了明成祖皇帝的军队。此语虽说并非正史之言，但作诗行文，偶一为之，并无不可。只是不知，武师长教师却又满意与否？”
这番声音听起来，武亿却意外的感到耳熟，看着这人，却完全不知他是谁。又看看焦循，忽然想起，这个声音正是焦循和阮元、铁保来劝他入幕时，频繁出现的一个声音。不由得惊道：“你……是阮学使？”
这人道：“鄙人正是阮元，武师长教师，上次碰头，是鄙人准备不周，不知武师长教师勤勉爱民，忠心为国之事，从此之后，便一直想着向师长教师赔礼道歉。今日天气不错，便偶然来了铁公祠一次，不想又遇到师长教师，真是鄙人之幸。”
其实武亿在那日阮元等人离开后，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即使阮元的话不可疑，铁保也不至于欺骗他。他只是不喜铁保遇事没有主见，却不是因他言辞真假。更何况铁保与和珅关系并不亲密，更没有必要为一个和珅的党羽遮掩什么。可即使如此，他心中对阮元仍有不少成见，听了阮元这话，也一时不愿改口，道：“阮学使这番言辞，的确好听啊，却不知我是如何‘勤勉爱民’，又是如何‘忠心为国’了？只怕今日随便一个做过官的读书人站在这里，阮学使都是这八字评语吧？”
阮元道：“武师长教师，鄙人上月来过博山县学，路上便听到了师长教师当日之事，师长教师不受半分馈赠，决狱英明，县无滞犯，在任不过七月，便有武青天之名，实在令鄙人拜服。当日师长教师获咎于惠龄巡抚，百姓得知师长教师是为民请命，方遭横祸，纷纷相助于师长教师，甚至相继为师长教师提供房舍，用以出亡，只为师长教师不离开他们。可每日来探望师长教师的人多了，师长教师却不忍百姓如此破费辛勤，竟在一个夜里携了家人，悄悄出了博山县。百姓虽追师长教师不得，却记住了师长教师当日之事。”说完，又将武亿怒杖和珅家奴，被和珅与惠龄联手构陷之事说了一遍。
武亿听着自己往事，心中自然也激荡不已，暗自回想阮元那幅挂在墙上的墨迹，行笔连贯，绝无滞涩。可见写字之人，是心中真心佩服铁铉这种忠义之士。既然如此，他也定然不会真心依赞同珅。可是当年旧事，却照样不愿相疑。又道：“阮学使，你记得鄙人当年为官之事，鄙人自然应当感谢。只是，你当日京中之事，却又要如何辩解？你总是来过和珅府上，这一点我没记错吧？”
这时刻，阮元身后的老者却意外走上前来，道：“武师长教师，此间隐情，老夫想着，若是伯元他自己向你表明，你多半不会听。不如这样，老夫是嘉定钱大昕，与伯元相识也有快十年了，老夫当日却也在京城，对此了解一二。武师长教师可否不嫌老夫叨扰，听老夫为你讲讲其中始末呢？”
钱大昕成名已久，海内但凡对史学、训诂学略有涉足的学者，大抵都听说过他的名字。武亿这时刻听他自报姓名，却也吃了一惊，喃喃道：“你……你竟是辛楣师长教师么，这……夫史之难读久矣，司马温公撰《资治通鉴》成，唯王胜之借一读，况廿二家之书，笔墨繁多，义例纷纠。这……这便是您所作？”
钱大昕听得清楚，武亿此举，其实是不相疑他就是钱大昕本人，故而用了他《廿二史考异》中的话语，相试于他。自然也不气愤，笑道：“舆地则今昔异名，侨置殊所，职官则沿革迭代，冗要逐时。欲其条理贯串，瞭如指掌，良非易事。且夫史非一家之书，实千载之书，祛其疑，乃能坚其疑，指其瑕，益以见其美……怎么样？如今还不相疑老夫便是钱大昕本人么？其实无妨，老夫现下暂住巡抚衙门，武师长教师若是不疑，到抚院一问，自然知道老夫真伪。怎么样，武师长教师，接下来老夫为伯元说几句话，你可愿意听听？”
武亿听钱大昕所言，便正是《廿二史考异》序文中后面几句，又听钱大昕推心置腹之语，自然再无疑问，连连点头。钱大昕也将阮元与扬州江氏世为姻亲，和珅打算说合江氏，先行送礼，阮元为解江氏之困，不得已只身入和府的事，一一说了，这些事阮元原也没有丝毫隐瞒，是故武亿听的，也与真相一般无二。
阮元见钱大昕说完，武亿面上已渐有愧疚之色，也补充道：“武师长教师，其实这事，也怪鄙人愚鲁，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若是武师长教师执意因鄙人来过和府之故，不愿入鄙人之幕，鄙人这就告辞，再不叨扰。可若是师长教师愿意和鄙人一起共参金石考校之事，鄙人在学署之中，定奉师长教师为上宾，师长教师之意，却待如何？”
武亿寻思半晌，忽然对铁公祠里那名门房道：“你且下来，我却有些要事，要和三位师长教师磋议，此处有我等保护，定不会有分毫损坏。”那门房之前便多与武亿交流，也算熟人，听了这话，自然应是，暂时离开祠堂到湖边来了。
武亿又转向阮元道：“阮学使，既然学使对我这般看重，又有辛楣师长教师和里堂疑任于你。想来……想来我之前却是错了，这里先给你赔个不是。可我却还有一言，想请阮学使答复于我。此处上有青天，下有铁公神位，又有我等三人共鉴，还烦请学使说出实话。阮学使，你眼下做得是学官，政事参与不多。可我却要问你，若你有一天，得以入六部，预机要，亦或皇上疑任，诏你入军机处参决天下大事，又或你以后做了宰相，你却待如何？且将你眼下的想法，一一说与我听，可否？”（按清人一般将大学士称为宰相，此处武亿所言亦是大学士。）
阮元听了，也知道武亿是在考校他有没有救世忧国之心，他为官多年，虽然生少皆在繁荣之地，对朝中弊政，却也不无了解。自幼所闻所见江船失火、南巡铺张、李晴山弃官、柴大纪枉逝世、钱大昕不仕、卫辉营武备废弛、尹壮图力言亏空之事，一一浮现眼前。看着身边只剩武钱焦三人，自是武亿要他直言内心所想，再无半分谦退余地。于是沉吟少焉，便道：“此事不难。”说着走进祠堂之内，跪在铁铉坐像之前，道：
“苍天在上，铁公神位鄙人，武师长教师、辛楣师长教师、里堂师长教师所共鉴。阮元日后，若得入部院、参机要，亦或放外任，抚军民，自当进贤良，退不肖，革科举之弊，选实学之才。劝皇上开言路，废议罪银。清理亏空，赋税绝其奸冗，刑狱唯求公允。杜不急之浮费，赈困顿之饥民。要使民生和乐，官员整肃，仓廪丰实，武备充足。阮元一人之力，虽不至面面俱到，但每有一任，必尽心竭力以奉公。使上无愧于皇恩，下无怨于百姓。若违此誓，愿天人共厌予！”
武亿又道：“若阮学使再入京城，与和珅共事，却待如何？”
阮元道：“现今圣主在位，以六十年为数，阮元当尽心相佐于新君。”
就地之人都清楚，乾隆退位，就在一年以后。无论未来哪位皇子登基，他们与和珅关系都不好。乾隆年事已高，毕竟时日无多，新君亲政之时，才是真正同和珅一决胜负之机。
武亿也走上前来，拉起来阮元，待阮元站起，自己却又拜倒，道：“阮学使，之前是鄙人鲁莽，冲撞阮学使多次，还请阮学使见谅。至于精研金石之事，鄙人定倾尽所学，以相助学使。督学搜录遗卷之事，鄙人亦当尽力而为。”
阮元也立刻扶起了武亿，眼中尽是赞许感谢之色。
不出阮元所料，武亿入幕不过数月，山东士人之中，对阮元已尽是称颂之言。先前不少童生因未能拔擢之故，对阮元尚多有诋毁之语，这时刻眼看名望甚著的武亿，都已经成为了阮元的幕宾，各类诋毁轻视之言，已经是半句都说不出口。若是再说，必有其他生员上前指责。
更何况，阮元选取的生员，原本大多就是公认的有实才之人。各人称颂阮元，也都有实据可依，绝非凭空谬赞。
就连百里之外的曲阜四氏学里，生员们说起阮元，也都是赞颂有加：
“你们听说了吗？那武师长教师在济南府，可是数一数二的学问大家，之前照样青天大老爷呢。阮学使竟然能聘请那样的名儒入幕，你们说说，我是不是也有机会？”
“你可得了吧，阮学使取录生员，从来不看你八股文写得怎么样，就你写的文章，轻薄虚浮，阮学使能看上你？有这功夫羡慕人家，还不如快些来把《十三经注疏》拿出来看看呢！”
“我也听人说了，阮学使最喜欢算学超卓的生员，我记得咱县学里，也有圣祖爷钦定的《数理精蕴》，要不，咱也得好好学学算学啦！”
四氏学的一旁，最近几日却又出现了孔府那顶青色软轿。
“暂且落下吧。” 一个温顺清脆的声音缓缓从轿中传出。只是落下之后不久，轿里却又传出了数声浅笑。
“小姐，你……到底想什么呢？为什么这几日又要来这里，而且每来一次，都要笑上许久。”谁人叫叫莲儿的侍女不解道。
“莲儿，你若是再说不该说的话，当心我再罚你倒一个月水！”
话虽如此，轿中的说话之人，却又轻轻笑了出来。
这年冬天，阮元又一次开始了鲁西南的督学之旅，院试是三年两次，故而曲阜此时连续两年都要考试。这次钱大昕也想着来曲阜看看各类金石古器，便与阮元一路同行。
只是这时刻，又是一封书疑从扬州送到了阮元身边，原来汪中这些年来，也已经贫病交加，身体健康，这一年终是未能熬过来，年仅五十一岁。阮元看着书疑，回想汪中虽是豪放不羁，却也更加惹人亲近，此时自己仕途顺利，老友却不能为自己欢喜，自然十分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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