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安塞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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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牡丹川，沿蜿蜒曲折的山谷向西，依山而建的安塞城就近了。

接近县城并没给刘启宗短暂的旅途增添气愤，沿途断壁残垣时刻提醒三人离危险越来越近。

早上他还想延续来自鱼河堡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继续摸两个窑洞废墟，试图从里头找到些能用的东西。

刘启宗觉得这种看见破房子就想出去摸的习惯可能是种病，让他像个流氓，看起来毫无体面。

跟几百年后语境不同，这个时代的流氓就是字面意思，流动的亡民。

摸房子这种事只有他们才干，但刘启宗很喜欢，像个垃圾佬。

当他看见一个陌生的房子，看起来没有仆人并且里头还有东西——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会找到什么。

但这次在安塞城郊的经历，可能会让他永远失来对废弃屋子的好奇心。

陕北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像鱼河堡附近那样，百姓的敌人只有旱灾带来的减产、朝廷税吏的催科。

鱼河堡附近大多都是空房子，仆人为逃避征税而离开，尽管永远都不会再返来，可多数人临走前还有寄望年景变好回到家乡的小念头，那些屋子都被收拾的很洁净。

安塞周围不一样。

他在窑洞里发现半具骨头和成群的虫子，另外半具骨头在灶台下混着门板被烧成了灰。

门框上还有上吊留下深深的勒痕，绳子却不知来了哪里。

让人无法想象屋主在逝世前与逝世后在这里经历什么。

为维持身心健康，刘启宗撅着嘴从窑洞里出来，决定以后没事不摸屋子了。

谁知道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

走出山谷时日头正上，打马在前的刘启宗自山口向西望来，蜿蜒粗壮的延河向南流淌，宏大城郭立在其间，像一头背靠山峦的巨兽。

他也终于再见到活人。

两个衙役推着板车沿官道行走，刘启宗发现他们时，两人正把板车停在路边，用草席盖在道旁一具尸首上，吃力地抬到车上。

猛地瞧见官道上冒出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兵，把两个衙役吓坏了，他们因冻饿泛着青白的脸上呆若木鸡。

其中一人反应快些，拉住转身想跑的同伴，紧紧攥起推车上的短哨棒：“你，你什么人？”

马背上刘启宗面无表情，从腰间拿出腰牌悬在手中，道：“知府衙门，从府城来接杨大人家眷。”

从杨鼎瑞那弄来的腰牌在手上亮了一下便收了起来，刘启宗勒着缰绳原地兜转一圈，这才皱着眉头问道：“你二人是县城衙役？”

不远处安塞城门紧闭，旌旗飘摇，护城河上的吊桥都被降了起来，全然不像县城模样，反倒真像它的名字，一座要塞。

城墙下是黑泱泱的人群，数百个简陋棚屋沿护城河向两侧蔓延开来，衣不蔽体的人群静静坐着，气氛沉重像一潭逝世水。

就连刘启宗都没想到知府衙门的名头会如此有用，两个衙役闻言根本不来分辨真假，哐啷一声哨棒落地：“将军老爷，是知府大人要调派援军了吗？”

“援军？”

刘启宗一个脑袋两个大，哪儿来的什么援军，结合安塞县城降起吊桥风声鹤唳的模样，他问道：“县城遇贼了？”

照样谁人先提起哨棒的衙役发话，捣头如蒜：“六日前，小县巨贼高氏率数百步骑剽掠城外，要叫县城开仓放粮。

说是开仓放粮，谁不知道他要赈济的是那些贼人，无我县中父老分毫。”

衙役抬头道：“幸我县令精熟兵事率众守城拒贼，高贼不敢强攻，率众离来。”

“县里发了两拨马快来府城传警请兵、拨粮赈灾，毫无音讯，如今县内方圆三十里百姓至城下出亡，施粥的粮仓早已见底。”

刘启宗心说这衙役口中的高贼应当就是高迎祥，数百步骑的规模听起来倒是厉害得很，又听到衙役说县中粮草已经见底，点头道：“嗯，看出来了。”

衙役的社会地位低，是跟官比。

实践上一个两三万人的小县能有几个官？比起寻常百姓，衙役照样较有社会地位的人，收入也大体有所保障。

退一万步说，施粥这事就要衙役来干，少说也要比寻常百姓吃得多两口。

眼下连这俩衙役都饿得面色青白，可想而知县内仓粮坏到什么局势。

“你们拉这些尸首是要来哪？”

说话间刘启宗在马背上的手悄悄做了个动作，示意还在山口那一边的高显别把马车赶出来，也不管高显能不能看见。

他们马车上有八人份的口粮与装载皮囊里的水，是给杨鼎瑞家眷返来路上用的，这边人看上来都饿疯了，要是叫人把水粮抢来，返来路上他们都得饿肚子。

刘启宗的眼睛一转，心里打定主意——杨鼎瑞和马车绝对不能接近安塞城。

城下饥民看见粮食，哪怕就这点粮食也要出大乱子，那聚了成百上千的饥民，绝非他与高显两把刀子能控制住的局势。

“城外挖了几个大坑，饿逝世冻逝世撑逝世的都要埋了，县衙老爷说尸首留着会生瘟疫。”

衙役说的是只道平凡，还指着不远处城外的大坑，几座大坑被尸首堆得像小山包，不知埋了多少尸首，就连眼下还有人从城外饥民棚屋里运出尸首拾到坑里。

这会刘启宗甚至决定自己也不接近城门，他担心饥民聚集的地方会生出瘟疫。

何况进城需喊吊桥，他也不愿让别人盘查他的身份。

干脆从马屯囊取出装干粮的袋子，拿出块饼扯成两半，道：“有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我帮不了别人，这张饼你俩来吃。”

俩衙役看见饼眼里都快冒绿光了，搓着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试探着看向刘启宗，想知道眼前这位骑在马上的‘将爷’是不是真要给他们吃的。

再三确定，照样为首那衙役上前迅速接过饼子，拉着另一人当即跪拜马前，黄土地上哐哐磕上两个响头，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

几下将饼子塞进嘴里，最后两口实在不忍咽下，这才多咀嚼几下，本能地再看向刘启宗，又畏惧得收回眼神，艰难下咽。

刘启宗却不着急，他也是饿过的人，知道那半块饼子吃不饱——人不怕忍耐饥饿，怕就怕饿极了的时刻却吃不饱。

他开口了，指指手上的袋子，道：“我这还有几张饼，你俩其中一个进城帮我带仨人出来，这几张饼就是你们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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