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4 漏入诸因（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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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冷的季节逐渐过来了。虽然这里四季并不分明，医院中又总是花木常青，他也渐渐感到了白日里的炎热。屈指算来，他在医院里住了两个多月。期间他两三次看见其他楼层的房间有灯光亮起，穿着护士服的人悄然往来；某个风声鸿文的雨夜，他被一声凄厉得绝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嚎叫惊醒；还有一次白日里的骚乱，据说是有外人试图溜出去。然而究竟是怎么情况，院少没有明说。 “情况不太好。”她只是这样简略地表明。 “这里要倒闭了吗？” “不，是病人的数量多起来了。而且和你不一样，是攻击性很强的类型。安全起见必须要严格隔离。” 受了这个状况的影响，有一两个星期的时光，他就没有再下楼。楼下的病房也不曾有护士以外的人出现。有时他会站在走廊上张望，想看看那些所谓的危险病人的面貌，却一次都没成功。院少依旧很闲，并且愈发显出憔悴和困乏。因为已经和她认识了一段时日，他终于忍不住问她平时都在干些什么。 “真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吗？” “医院这边倒是还好，是外面的事情。除了这里以外，还有几家机构暂时需要我来管理。” “可是，也不至于你这么累吧？” “只是闲这段时光而已，坚持下就好了。” 她这么说着，关于自己那种随时要过劳逝世的状态并不上心。可是“这段时光”始终没有结束的趋势。在无聊时，蔡绩也猜测她口中的“管理机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清楚自己想象的其实全是影戏里拍出来的画面。坐办公室的人平时到底都在干什么？那些人整天坐在温馨的靠背椅上，雨打不着日晒不到，只需要动动键盘和鼠标，然而下班回家时却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那倒不像是在装模作样，因此他公开里常感觉奇怪。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院少，对方也只是不动声色地笑笑。 “你要是想知道这个的话，就自己来试试看好了。” “我？我不会啊。” “学一下就好了。反正一般文员的工作也没有什么技能门槛，只要把计算机课程和公文写作掌握——不，你才十七岁的话，顺便就把其他通识课程也学一下吧，还有外语方面，至多简单的英语要掌握。” “啊？” “没问题，你这种年纪的人学东西很容易，勤恳点的话要不了两三个星期就会了。” “不可能，我不行的。” “很容易上手的，你试了就知道了。过几天就找点教材给你看起来吧。” 虽然院少莫名其妙地对他充满疑心，蔡绩可清楚自己的斤两。当初放弃学业虽然是生活所迫，可自己也的确没有读书进修的天分，勉强能算优点的无非是吃得了苦——就连这点也在日复一日的工作里逐渐消磨了。想到院少竟然觉得自己能做文员，他简直全身都要冒汗了。思来想来，他照样说：“我这个样子，读书也没用了。没有公司会要有神经病的人。” 院少心不在焉地捏着一个空了的饮料罐——自从医院有了其他病人以后，她就时常在和蔡绩说话时顺道吃喝了——从两边捏瘪后又设法使它鼓起。“你的病。”她说着，眼睛仍然盯着罐子的啜饮口，后面还要说下来，然而最后又止住了。她明显是改了口问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碰头时在这里说过的话吧？” “嗯。大概都还记得。” “当时说过，关于你病情的事，要等一段时光才能告诉你。” 院少打量着他的表情。“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那时他的喉咙很干，告急得想要咳嗽。但他仍然当心地，如同贴着高压电线网行走般绕开话题。 “……我一直没有吃过药，也没做过什么身体检查。这样，没问题？” “不需要。如果你觉得吃药能安心些的话，我就让护士给你拿点维生素片当作安慰剂好了。” “我还觉得这种病都是要吃药的。” “你在这里居住的时刻，并没有发生过幻觉吧？也没有过不受控制的偏执想法。既然如此，没有必要给你开药。” “那身体检查……” “蔡绩，你相疑小刍是真实存在的吗？” 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院少自顾自地问道。他愣了一下，随后坚决地点头。 “没有斟酌过这个人是你虚构的吗？像是理想中的朋友？” “不可能。小刍是真的。” “既然如此，他所说的话，发给你的消息，也可以被认为是真实的吧？同样，你来寻找他的事也是真实的。那么按照这个顺序下来，你来寻找他的那天晚上，所见到的事情是真的吗？” “是……不完全是。” “那幻觉与真实的转换界限是在哪一处呢？你说自己看见了小刍的阴魂，这种事从常识出发是绝不可能的，换而言之，这部分只是你的幻觉而已。也许小刍根本就没有逝世——” “不，他逝世了。谁人的确是他。” 他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被打断的院少什么也没说，只是靠在椅上静候他的下文。可是，除了一再重复自己的想法，他也说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他逝世了……被谁人所谓的工程师害逝世了。我看见的是他的阴魂……” “你怎么确定那是逝众人的魂魄呢？” “是鬼魂。活人是不会那样的。” 看到他如此笃疑，院少只是略略一低头，然后说：“上次听了你的事就，我也用自己的人脉寻找过你所说的小刍。” “那……” “没有找到。没有一个人相符你的说法。所以他不在这座城市里。” 房间里静静的。最后院少说：“或许他来了这座城市以外的地方吧。” 清楚她不过是在安慰自己，他也只能勉强答应了一声。院少看着他问：“你们很要好吗？” “……也不算是。只是认得而已。” “单纯只是认得的话，不用为他跑来那种地方。准备冒逝世也要把他救出来吗？” 蔡绩立刻否认了她的说法。“我可不会替他拼命的，最多就是替他报警而已。” “从来没有过要牺牲自己的想法吗？” “当然没有！” 院少又一次打量起他。 “也好——尽量不要有任何放弃自己生命的念头，这样你才不会被危险的东西缠上。” “危险的东西？” “是呢。是一种很爱叫的虫子。只要有人发生了轻生的念头，尤其是想着用自己的命来交换点什么的话，它就会嗡嗡叫着飞过来。这时刻如果再向它提出要求，就会一直被它吸食生命，直到全部人生都被争取。” “……真的假的？” “抱歉，是假的。但照样不要轻生比较好。” 涮了他第二次的院少起身施施然走了。而蔡绩终于意识到这人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端正。他满腹郁闷地想着小刍，还有谁人无法被合理表明的夜晚，又把关于自己病情的疑惑忘记了。好在没过几天院少又来了，这一次状态极好，就连终日不褪的眼圈都淡了。他见了不禁脱口问道：“外面的工作都解决了吗？” “谈不上解决。不过我把谁人麻烦制造机关起来了。既然觉得让我脱手不如饿逝世，那就先让他饿几天再说。” 搞不清楚这是不是她又在涮人，蔡绩只好唯唯地应了。院少拉开椅子在床边坐下，目爽神清，悦色隐然。 “今天身体怎么样？” “还、还行。” “天气不错。我带了几本初中通识课的教材来——原本想直接带高中课原本的，但是想想照样先从最基础部分温习下好了——全都在这里了，你自己先看看吧。” 病房窗外，雷雨降临前的狂风正把玻璃吹得阵阵作响。院少把她提来的一个大号行李箱拖到蔡绩床边。“应该够你看一阵子了。” 就是看一辈子也够了。蔡绩心里想着，实在没有勇气来打开谁人行李箱。他益发急切地说：“我想知道我的病……” “再过几个星期吧。” “那……” “你不用吃药的。” “不是这个，我想问别的。” “想问什么？” “你叫什么？” 院少终于把满意的目光从行李箱上挪开了。“你此刻问出这个问题，还真是及时呢。” 被她这样一说，蔡绩顿时又窘迫起来。并非他不明白基本的礼貌，要是以前在社会上碰见什么人，他当然知道先问姓名。可当初第一次说话时既然错过了，后续交谈碰面时也根本用不到称呼，他也就始终没有问过。

他这么表明了。院少却只是说：“那此刻又有什么必要知道呢？” “我，早早要出来的吧？那样至多要有个称呼。” “这是在说出来以后禁绝备跟这里断绝联系吗？” 这一次院少没有笑，但蔡绩却已经窘迫得无以复加。他硬着头皮说：“我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是吗？如果你觉得我对你有什么恩惠的话，那就直接叫恩人好了。” “那也太别扭了，又不是搭台唱戏的。” 院少绝不经意地说：“叫老师也可以。” 这个称呼，就目前的情况而已，可以说既相符事实，也相符他公开里的期望。然而他想试着叫出口的时刻却照样觉得不习惯；是未免显得太恭敬了，明显对方也没有老成到那种程度。看到他的窘状，院少又想了一想。 “……叫老板吧。要是你觉得顺口的话。” “啊？” “不正式归不正式，我也算是你的半个导师了，叫老板也没问题。” 虽不清楚她为何以导师自居，又为什么要管“导师”叫作“老板”，蔡绩照样接受了这个称呼。反正比起“老师”和“恩人”，“老板”对他来说可算是个叫得很顺口的词了。而且任他再是早钝，也还能品出这个词里的暗示。想到将来就算离开了医院，也照样能得到对方的赞助，他心里不由喜悦起来——只是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名字呢？他把这个疑团留在了心底，只是问：“你为什么愿意帮我呢？” “不是针对你的。所有和你患有相似疾病的人，大体上我都应该负责。不过非要说的话，我们也算有些缘分吧。” “……有吗？” 院少转过目光，看了看最近挂在墙边的日历，然后微笑着说：“就当作是上一世的事情吧。” “那，为什么和我一样生病的人，你都要负责？” “这个，算是跟别人的交换条件吧。我也有我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院少把头偏向一边，仿佛是想躲开这个问题。 “蔡绩，你怀念过自己过来的生活吗？” 蔡绩直愣愣地瞧着她。 “原本在汽车修理店时，过得还算不错吧？谁人时刻工作很稳定，朋友也没有出事。有怀念过那段时光吗？” “是有一些吧。” “那么，关于破坏了这种状况的人，有想过要报复他们吗？” “你是指旧船厂里的人吗？” “不，我是说来店里闹事的那些人。在来船厂以前，是他们先让你拾掉了工作吧？按照小刍发给你的消息看，恐怕他的出走也和那些人有关。” 院少缓缓地提醒着他那段叫人愤懑的往事，在蔡绩听来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他努力想回忆起当时的心情，却也只能说：“我没有本事报复他们。” “只是些地痞流氓吧？” “不是，听说他们中几个家里是有靠山的。连我们那儿的老板……我是说汽车修的老板，拿他们也没有办法。我对他们什么也不是。” 说出这个事实时，他不由感到一阵自厌。和院少谈话时的那种静谧感一下消散了。眼前梦幻式的生活，还有因这种生活而发生的自我地位的认知，这些东西不过都是一时的错觉而已。他仍然是谁人蝼蚁般无人关心的小人物，仍然是被这个社会遗弃的边缘人。即使得到贵人赞助又怎么样呢？无缘无故受到益处，听起来也像是小人得志，根本不是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相比起他内心的翻涌，院少只是顾自安静地想着什么。 “如果说，日后你有能力实施报复的话，打算怎么做呢？” “我没有谁人本事的。” “所以说是假设。” 他心想这个假设又有什么意义呢？要对欺侮了自己的恶势力展开残酷报复，那是影戏里的情节。实践上即使他真的发达了，坐进了办公室，干上了人人都认为有出息的工作，难道就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吗？哪怕是和人打了一架，搞不好都会拾掉饭碗。他只好发出一阵干笑。 “要是我真那么有本事，就把他们都赶来街上乞讨，让他们和小刍一样无家可归。” “没有想过杀了他们吗？” “啊？”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院少。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发言有多骇人，院少一如平素般说道：“虽然不是直接凶手，但他们的行为也间接害逝世了你的朋友。没有斟酌过杀逝世他们的家人作为报复吗？” “什么？”他结巴地说，“杀、杀人？” “嗯，杀逝世闹事者，或者也包括他们的家人。” “没到那种地步吧！” “你不是认定小刍已经逝世了吗？” “那杀人也是犯法的啊！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小刍的事不能全算是他们的。真要是有意杀人，那些垃圾可没有胆子。” “是吗？那真可惜。” “可惜什么？” 院少把脸庞稍稍向他移近，十分静谧地说：“其实这家医院真正的用途是开发非凡人类的潜伏超能力。原本你想向他们复仇的话，我就会立刻给予你这种力量，杀掉他们本人也好，把保护着他们的势力连根拔起也好，只要你想，没有什么做不到。” “是假的吧？” “的确。你总算学会了相疑现实呢。” 蔡绩想要装出无语的样子，可照样别开脸笑了。他感到鼻腔里泛出一点酸意，强撑着说：“如果我有超能力，还不如来把船厂里的谁人骗子杀了。” “没有必要。他已经逝世了。” “……啊？” 院少又靠回了椅背上。她用无可置疑地声音宣告道：“你所说的谁人人已经逝世了。” “你怎么知道？” “我来查过了。基本上把你所说的事情全都查证了一遍。旧船厂的事，还有你原本工作的地点，都委托人来调查清楚了。所以，那些让你拾掉工作的人，还有背后给他们撑腰的人，他们的身份我全都知道了。” 轻描淡写地说完这段话后，她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蔡绩从震惊中恢复。 “……你难道要帮我报仇吗？” “怎么说呢，如果那家人真的破产的话，应该也挺有趣的。” 差点用一句话彻底毁灭了自己的形象以后，院少紧跟着又说：“既然你觉得不能算是他们的责任，那就算了吧。拾掉的工作，我可以提供给你更好的。” 一切都发展得太快，蔡绩一时回不过神来，愣了半天以后，也只能茫然地问：“为什么要给我更好的？” “也只是给你更好的工作而已。有一些东西，我没有办法弥补给你。如果未来有一天你感到后悔的话，用我给你的东西来报复那些人也无所谓。但是——” 院少搁在膝盖上的手掌微微竖起，中间的三根指头并拢朝上，依稀像对天赌咒时的手势。 “既然眼下已经决定不把责任归之于他们，将来也不能再实施超出限度的报复。” “超出限度算什么啊？” “你到时刻就知道了——凡是我所给你的东西都随便用吧，就算你靠花钱把他们统统拾进非洲雨林来，也不算是违反了我的要求。否则，即使我已经无法再用任何办法制止你，也绝不会原谅你。” 听到她道貌岸然地说这种话，蔡绩又忍不住笑了。 “我怎么有那种本事嘛！你打算给我一百个亿吗？你要是真那么有钱，难道还怕我不听你的？” “因为我很快就要逝世了。” “怎么？你得绝症了吗？” “不，大约是要被上面的人拾弃了。虽然还没有正式通知，处决预告却已经传到了我这里。或许是对我的工作不满意吧，所以就想着把我杀逝世，换成其他人来顶替我的职务。如果届时是打算换你来管理的话，就有必要先和你谈好条件，否则我原先的工作也白费了。” “这又是编的吧？和前面谁人超能力开发是一套的？” 院少叹了口气。 “彻底不受骗了吗？看来下次要换一种说法了。” 蔡绩努力地发出嘲笑。他用双手捂着肚子，假装笑得喘不过气，余光却瞟着床边的人。院少只是静静地坐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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