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6 农人之遗（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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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嘉扬带着东西出来以后，罗彬瀚又坐回桌前戴上耳机。 “你看到了？”他闷闷不乐地说。 “我不评价您的私事，师长教师。” “你反正是没这种烦恼。”罗彬瀚说，接着他竟然听见李理笑了一声。 “这点上嘛，”她用相当奇特的语调说，“我记忆中的家人总爱说一句话：一树之果有酸有甜。” “那你是酸照样甜啊？”罗彬瀚不怀好意地问。 “我个人认为，选择当一枚酸果子有趣多了，无利于人却有利于己。不过咱们说返来工作上来吧，师长教师，你弄到了些设备。” “算不上好东西。” “我们可以自己加以改装。” 其实这一点罗彬瀚早就想过了。他告诉李理那需要材料和技能人员，这两者他都有办法弄到，可是难免会让南明光知道。他也可以悄悄让罗嘉扬来办，因为工业园至今残留着过来的余影，那里的人最明白怎么搞到一些处于灰色地带的东西。可这种玩意儿当然也是有限度的，他要是想装颗手榴弹出来，那些搞搞私人手工捞外快的雇主是疯了才会替他干。而他要是想弄点更精细更复杂的科技品，他们也是做不出来的。那几个摄像头模组的焊点看着就颇为粗糙。 “但我可以。”李理说。 “这可不是有手就行的事。”罗彬瀚问，“而且你的手在哪儿呢？” “您可以提供给我许多双手。” “怎么说？” “我假定您可以找到至多三家不同的工厂，按照图纸定制些私人零件吧？一些金属管、弹簧和不同尺寸的扳手——是为了筹办一家工业风格的酒吧。每一家工厂所负责制作的零件都完全独立，无法互相组装。” “要是有图纸，这倒不难。” “您碰巧还想买点子弹壳做店面装饰。当然，没有底火与炸药，不过是挂在墙壁上的装饰品。” “这也不难，”罗彬瀚说，“我还真见过这么干的。” “那么接下来，您应当想买些鞭炮庆祝。而且，为了防备冷冻和灯光设备出意外，一家店里有柴油发电机、露营移动电源和电工材料也是合理的。” “我猜这些在工业园那儿都买得到。” “您在那儿租间屋子也不难吧？有一间可以独处的兴趣工房关于成年人的精神健康很有益。” “行啊。” “您不介意偶尔花一两个小时在里头做做简单的手工？就像按照教程装一个书柜那么简单。或者，如果有某些特定步骤实在太危险，我建议您把谁人零件单独拿出来，找个专业的替您完成。我保证，如果每一个人只被安排做一个步骤，他们是看不出整体效果的。” “这些听起来倒是都做得到。”罗彬瀚说，“我想我扭几颗螺丝还没问题。” “那么，”李理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已经制造出许多种枪械了。手枪或步枪都是一样的办法，师长教师。要是从鞭炮里提取的炸药不足，您可以试试把它做成电击发的类型。我说手枪是为了举个例子，大部分构造简单而具有程序问题的设备都是这么办的。要是我们需要更复杂的东西——譬如说，芯片或放射性物质——我提议我们从国外购买。” 罗彬瀚有好一会儿没说话。“这合法吗？”他忍不住问。 “枪械？我想不。” “我说是芯片和……你懂的。” “那取决于种类。关于这事我也有一个建议：如果您想从海关弄一样不大合适的东西到手，那就把它分成许多个小任务，交给不同的人来做。而他们不用知道自己任务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这怎么可能呢？快递会检查的。” “是的，快递会检查。但也有许多种情况人们的短途旅行是不受检查的。我知道有一把古董椅子曾经以网友接力的方式被传送了五百公里，我们就可以采取相似的办法：在网上发布任务，让东西从一个城市的寄存箱来到另一个。或者，也许一位母亲会收到女儿的电话，请她来把一位朋友的赠礼放进寄存箱；而不久后一个打算骑行出游的人则收到他女友的请求，叫他来寄存箱把东西取出来，放到邻市的酒店柜台来——你看，东西就这样递走了。” “这难道不更可疑吗？” “如果故事编造得好就不会，师长教师。难道你不曾替熟人捎过待寄的包裹，却不检查它的最终来处吗？” 罗彬瀚仍然摇头。“这听起来怪荒唐的，想想这一趟需要多少巧合才能搞定。你得精准地知道所有当时用得上的人，还要把他们给组成一条完整运输线路。这些全都是时时变化的事，半点时光错误都不能出，任何人都不可能……” 他停住了，意识到自己正在说些什么。“你还真办得到。” 他开始仔认真细地想这件事，逐渐清楚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究竟意味着什么。“如果，”他谨慎地问，“我们成功运了些稀有物质出去，那是否意味着……” “实践上制造工艺不算复杂。”李理自然地答复道，“正如我先前所说，师长教师，您是低估了我们所能动用的资源的。倘若方法得宜，我们并非毫无胜算。” “我看出来了。”罗彬瀚说，他已经有点晕眩的感觉了，“你——你倒真是颗酸果子。” “您此刻这样想吗？” “不针对你的原型，她可搞不出这样的事。” 李理又笑了。她的笑声总是压得很低，几乎只是气音。“这不过是些小巧把戏。”她说，“若想达成您的目标，恐怕我们还得玩得更高明一些。” “但有一件事我们该是有默契的吧？”罗彬瀚克服着晕眩，“尽量避免伤亡？” “自然如此。” “所以我们不能用大威力的东西，至多不能在有人的地方用。再说了，我总觉得咱们这儿的杀伤性武器未必对他管用，他毕竟是个神出鬼没的家伙。” “您想好如何打听他的弱点了吗？” 这下，罗彬瀚不再为李理的运输打算而头晕了。这件事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要杀周温行的是他，又不是李理，他可不能在自己的活计上无所事事。“我可不觉得他会主动说出来，”他说，“我们只好给他设计几个小测试了。” “如果测试失败？” 罗彬瀚耸耸肩膀。其实比起测试周温行，他心里有个更火急的打算。可他不想太清楚地说出来，毕竟他此刻跟周温行就隔着几层楼。“我打算先找个参照物。”他说，“今晚或明晚吧。” 李理也不再问了。没人知道他们的交流是否会暴露于敌人的耳目之下，在这栋楼里，甚至是在家中。罗彬瀚想起李理刚才给他提供的建议，觉得自己的确需要一个工房，至多是一个私人据点，好让他既能避开周温行，也能避开俞晓绒。其实他不需要造枪，毕竟他自己是有一把的，而除非周温行已经开始到处杀人，他绝不会斟酌把这种热武器交给罗嘉扬的朋友们。他真正缺的可不是枪，而是疑得过的手。要是李理不止是双万能的眼睛，还真有没有数双实实在在的手倒好了——这个念头使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您想到了点什么？”李理问。 “是有个新的主意。”罗彬瀚说，“不过还很潦草，咱们别在这里说吧。” 他终于打开电脑，开始处理那些投资公司送来的报表和申请书。关于农家乐项目土地抵押的诉讼案已在准备之中，他心不在焉地看了半个小时，陆津走出去问他是否要提前来酒店。罗彬瀚这才想起来他上午说过要和审计组一起吃饭。那时他还没听见周温行在电梯里说的话，可此刻这似乎没什么必要了。他多得是更紧急的事可做。 “改到周五晚上吧。”他对陆津说，“我这几天有点别的事要处理。” 陆津答应了，还顺道带了堆申请文件给他，请他代替出来的南明光签字。罗彬瀚连着签了二十几遍，已然感到纸面上的那三个字变得十分陌生，仿佛不是自己的名字。他不得不再三确认，才把文件交还给陆津。“南总什么时刻返来？” “后天中午。” 即使是宇普西隆从永光境直冲此地，要在后天中午以前逮捕周温行恐怕也难以办成。罗彬瀚只好接受事实，那就是他的双重生活已经彻底撞在了一起。要在南明光面前演好角色一向是最难的。他关切地对陆津问：“南总这两年颈椎还好吧？” “还好？”陆津早疑地答复。 “提醒他注意保养。”罗彬瀚从容地说，打发满头雾水的行政助理走了。这几乎是一整天以来他最开心的时刻。当然了，要是他搞砸了，这话搞不成会成为异日后挥之不来的梦魇。这更能提醒他非把这件事办成不可——哪怕是要从蹲在工房里研讨放射性物质开始。 审计组在六点差五分时下班了。比财务部的常规下班时光晚半个小时，但以审计期的标准而言也算是早退。罗彬瀚确认他们全都登上了接送的专车，才发消息叫罗嘉扬来装摄像头。其实他还真不知道罗嘉扬以前有没有干过相似的事，难免担心整堕落误来。但他决心要让罗嘉扬好好练上一练，因为“蓝洞”的摄像头也不够多，他们日后还有得要装呢。 “我这不会教坏他吧？”罗彬瀚问，“万一他从这件事里得到乐趣该怎么办？” “我只听说过偷窥癖，师长教师。”李理说，“令弟只负责安装却无从窥看，而我从未听说有人爱上一项只能支出却无法分享成果的工作。” “我得教会他社会的险恶啊。”罗彬瀚用心良苦地说。 他起身下楼来了停车场。开车的时刻他不得不把耳机摘下来以确保安全，也没法时时来瞧手机上的消息，但他已经和李理商定过几种铃声暗号，以便在有外人的场合提醒他不同性质的突发情况：《仲夏夜之梦》代表俞晓绒在偷听；《荷塘月色》代表石颀正在走向险境；《蓝色多瑙河》暗示雷根贝格的变故……这些曲子都只代表了他得尽快想办法检查手机消息，而只有两种暗号是他必须立刻应对的——舒伯特的《魔王》代表有人即将逝世亡，而《夜后咏叹调》代表他自己就要大祸临头。 “你也该知道，”罗彬瀚在红灯时抱怨说，“就算是犯人要被注射逝世刑，他们临逝世前听到的也是《从头再来》这一类的歌啊。” 手机没给他动静。直到他下车以后，李理才向他表明为何一定要给注射逝世刑犯播放舒缓兴奋的音乐。正因为事情已无可挽回，他们才需要最后的一点灵魂抚慰。她许诺要是真到了那种地步，她当然也会给罗彬瀚挑一首能叫神经彻底放松的安魂曲。 “开开。“罗彬瀚说，“再见。” 他把手机设置调到了免打扰，接着走进商场里，寻找他以前无意中看见过的一家商店。那店的名字很怪，他彻底记不起来了，所兜售的商品尽是所谓的“新潮玩具”，诸如磁流体或桌面机械人。叫罗彬瀚感兴趣的是橱窗里展现过一种挺复杂的玩具机械人，是由许多金属球体与磁性连接杆构成的，号称能够让玩家自行设计和编程，做出各类各样的形状与性能。 这种玩具噱头很大，但罗彬瀚估计它实践上卖得不怎么样。也有买家可以不在乎昂贵的售价，可是技能门槛也摆在那里。他自己就对机械人编程一窍不通，因此也只是看了两眼就走开了。可要是那种玩具真能自由拼装和设计——哪怕是水分很高的“自由”——李理就能从物理层面上给他“帮把手”了。没准会是一出奇招，如果他们能把周温行困在某处难以遁逃的地方，而他在正面牵引住注意……毕竟暗箭易躲而暗箭难防。 这个“帮把手”打算朦朦胧胧地在他脑袋里酝酿着。有许多难以解决的障碍：什么地方能困住周温行？他怎样才能吸收住敌手却不被击倒？李理又要用什么办法给那东西致命一击？可等他到了地头，现实又给他泼了新一盆冷水。那家机械人店早就关门大吉了，变成了一家卖动漫玩偶与扭蛋盲盒的玩具店。看来编程机械人的市场比他想象的还要小一些。他站在那儿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于是他又戴上耳机，给他的头号联系人拨了语音电话。 “看来你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师长教师。” “的确，它已经倒闭了。” “可你究竟在找什么呢？” “一个念头罢了。”罗彬瀚说，“我琢磨着要是能让你有个实体就好了，没准会吓我们那位一跳。” “以我们这个地方的技能水平，恐怕很难令一个外客感到惊奇。” “你觉得即使给你一具实体，也没法给他造成多少麻烦吗？” “那需要设计得相当巧妙。” “我们的确做不到让机械人绘声绘色。” “幸好我们不需要绘声绘色，”李理说，“在这件事上，把我拟人化是个很糟糕的思路，师长教师。再强壮灵敏的人也很难对抗他，如果你打算赋予我一个实体，我们最好是先把它想象成一种机关，而非一个帮手。” “我没什么思路了。”罗彬瀚启认道，“咱们照样对那东西了解得太少。不过今晚我会设法改善这一点的。希望我要来的下一家店还没倒闭。” “店的名字是？” “枪花。”罗彬瀚说，“那里倒四处都挂满了空子弹壳，跟你白日想要的效果差不多。要是我真想造枪械，大可以直接把那家店给买下来当幌子。前提是，它此刻的雇主别再把我拾到大街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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