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0 第三态（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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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彬瀚浑浑噩噩地问：“那桥能过人吗？” 没人答复他，连桥也不见了，隐没在氤氲悄寂的青雾里。雾总是浓了又澹，如云潮涨落，一轮又一轮，从来没什么变故。园中此刻很安静，除了他谁也不在。他问了关于那些朱红石桥的事，但不真的指望有人答复。 真是个好时刻，或许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刻。他对这个状况是满意的，于是继续坐在草地上，听那些石头和花木玲珑叮当地奏乐，等着那浓郁的青雾散来，韵调奇特的流水与凋饰精绝的朱桥再度显露出来。他可以一直看下来，从不担心会腻烦——这地方是绝不存在腻烦的，一分钟和一万年没什么不同。不过要是风光变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能继续待着就挺好。 可是，唉，这一次雾总是不肯澹来。雾越来越浓，翠得发沉，接着碧幕变得幽暗，黝黑。园中的少夜到来了。罗彬瀚忍不住大声地抱怨，草地也在他身下叹息不已。园中的仆人返来了。那东西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不过它的确就在雾后。蠕爬，翻腾，丑恶又可悲地挣扎挪行。当这东西占据着花园时，风光便有了变化，一切生命都无法忍耐盘桓。 罗彬瀚朝后倒下。浓黑的夜雾把他勐然推出了丽园。沾染过仆人习性的雾是有害的，败北的毒瘴扑入皮肤内，使人疼痛难忍。他大叫了一声，用力朝后仰头，有什么东西哗啦啦地碎了。他从弥漫逝世气的雾中脱离出来，头晕目眩，后脑勺仿佛给人钻了个空洞。 四面八方都传来回响，就像身处在某个狭小的洞窟之中。他已经不在那园子里了，落在一个相当糟糕的地方。没有光线，氧气稀薄，他的肚子像给人掏空了似的，接近皮肤与表层肌肉的地方痛得要命，而脂肪深处却是空虚麻木的，什么知觉也没有。他因此而被拦腰截断了，再也站不起来。这是真的，不久前有什么东西把他砍断了。像这样的事畴前就发生过一回，是魔女干的，此刻又发生了一回。 这到底是怎么了？罗彬瀚混沌地问自己。耳朵里的嗡鸣逐渐轻了下来，他首先感到手指尖有了知觉。湿润的水面。不。是影面。世界的另一重倒影，通往丽园的暗路。接着是脸上的温热，有活物把气息喷在他脸上。他的眼前渐渐有了色彩与形状，几秒钟后则是一个活人的半身轮廓，不辨面目，只有额顶的碎发反射出微光，就像只吸光不足的水母。罗彬瀚觉得这一幕有点可笑。 “老莫……”他含湖地说，“你的灯……” 轮廓晃悠了一下，发出响亮的，深深吸气的动静。然后他听见俞晓绒的声音。“他活了。” 黑暗里有一个很低沉的声音回应了她。罗彬瀚听不清楚，又或者那原本只是一声不觉得然的哼声。俞晓绒这是在搞什么？她和谁在一起？他的脑袋又是怎么了？罗彬瀚用力地回想了几秒——坠进这座黑暗房屋前的记忆一下就返来了，他勐然清楚自己是身处何地。 “绒绒？”他想伸手抓住眼前谁人轮廓。但胳膊方才离地，一种虚脱感就使他的肌肉松弛了，手掌坠在碎玻璃上，有点冷冰冰的刺痛感。接着他察觉自己的呼唤声也极为反常。不是哑了，也不是漏气，仿佛成了刚学会说话的野人。他想问俞晓绒是否安全无事，却想不起来这句话应该如何发音。那是种他甚至不曾想象过的奇怪的失控。言辞自胸膛内酝酿时尚且形状分明，等流淌出咽喉后却猛烈地变形了，像一坨松塌塌的面团，音节与声调全胡乱搅合起来。 “啊啊，啊？”他虚弱地问，“吼啊？” “你的喉咙怎么了？”俞晓绒焦急地低声问。她把手掌探到罗彬瀚的脖子上。那掌心湿漉漉的，可能是汗水，并且炙热得像块刚烧完的炭。她火急地在他脖子上寻找伤口，而活人的热量给了罗彬瀚强烈的安慰。那种使他忘记言辞的陌生感消散了。几秒钟后他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的音与调。 “我没事。”他有气无力地说，“你……你……” “我觉得你被人杀了。” 俞晓绒把手从他脖子上抽走了。她在黑暗里静止了一会儿：“刚才……刚才你的样子……” 她不再说下来了。罗彬瀚隐约觉得她的语气显得有点疏远。他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可他没有得到机会细问。黑暗里又浮出了另一个影子，它从房间门口飘近，落到接近露台的一边。罗彬瀚看见了盖德·希林，或是自称为盖德·希林的什么东西。他立刻抓住俞晓绒的胳膊，想把她拽到远离那东西的一边。但是他的手依然什么力气也使不上，空洞洞的感觉正从他腹部散发到全身，让他置身于虚浮飘忽的云雾之中。 俞晓绒抓住他往下滑的手：“你觉得哪儿不舒服？” 罗彬瀚茫然地摇摇头。他的头和肚子的确都在发疼，可那并不是真的痛苦。他感到自己的意识仍在距离肉体很远的地方，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迷障接收眼前的一切。这一切仿佛和他没有关系，因此调用头脑与调用力气同样费劲，不过一种急迫感使得他越来越清醒。俞晓绒就在他旁边，他不能把她拾在这片黑暗里……尤其是和谁人盖德·希林一起。 “非常感人的相见。”那东西沙哑地说。罗彬瀚又伸手来抓俞晓绒的胳膊，结果却摸到了一片冰冷而锐利的锯口。某种不平滑的刃口，刚撞到他的指尖就缩了返来，然后俞晓绒用手肘把他的胳膊压返来。 “他还活着，”她说，“你看见了。” “刚才他是逝世的。” “只不过是在你的嘴里而已——不过，罗得，也许你是对的，我启认这件事不可思议。而且你看，既然你的力量杀不逝世他……” “我们会搞清楚的。”那东西轻声慢调地说，声音显得有点恼火。罗彬瀚又是痛苦又是疲惫地听着他们说话，全是用英语说的，也许他听错了一部分，所以难免摸不着头脑。 “罗得？”他低声向俞晓绒寻求答桉。然后者正当心翼翼地把手探到他脑后，检查那里是否有伤口。“他不是盖德·希林，”她的指头轻轻地探进他的头发里，“他的名字是罗得——我猜，他曾经是科来因的狱友。” 他脑后的某块皮肤冷不丁地刺痛了一下。罗彬瀚嘶了一声，但俞晓绒牢牢擒住他的头发。“只是碎玻璃，我能取下来。” “然后我的脑浆就会流出来。”罗彬瀚抱怨道，眼睛却盯着露台边的谁人影子。他暂时有点摸不清楚场面地步，可那东西绝非善类，这点是绝不会错的。 “那只是很小的一片，只是嵌进了皮里——别动，我已经摸到了。” 她也许是尽量轻柔地摘掉了那片碎玻璃，但罗彬瀚照样有意表现出痛苦的模样。那是做过监视着他们的家伙看的。他摇晃着头，眼睛装出无神的样子：“我的头是不是破了？” “这儿太黑了。我看不太清楚……” “实践上，”罗得说，“我记得致命一击是在腹部。” “但我的头疼得厉害。”罗彬瀚仍然坚持说，“谁打的？” 俞晓绒把手伸向他的肚子。“他没事。”她带着几分奇怪的语调宣布，“我没找到伤口。” “那可真有意思。你最好再确认……” “你可以自己来瞧瞧，罗得。他真的没事。除非你给他致命一击的时刻连他的衣服都没割破。” 罗彬瀚发现那张枯朽的脸上仍然能显示出吃惊的表情。他微微眯起眼睛，想把这个叫罗得的东西给看得更清楚些，但他的视力还没完全恢复。每片阴影似乎都是蠕动的，带着斑斓的光泽，像是爬满了蚂蚁。他只瞧见罗得那张惨澹的脸从领口伸出来，如同从蚁群里突出一截朽败无皮的树干。他静谧地想到这是个怪物，俞晓绒却说这是科来因的狱友。她怎么会知道？除非科来因又有了什么新的动静。没准科来因也变成了这样的东西。俞晓绒在这件事上知道得比他多——而他还觉得自己是唯一有大秘密的谁人。 谁人属于俞晓绒的秘密朝他们接近了两步。“此刻让我来问几个问题。首先，科来因此刻在哪儿？” “我们不知道。”俞晓绒说，“他只是找过我哥哥一次，然后他就离开了。我们不清楚他来了哪儿。” 罗彬瀚忍不住要瞥她，但俞晓绒的手悄悄在他腿上掐了一把。他老老实实地仰着头，装出眩晕而痛苦的模样，脑袋里转悠她的话。 罗得的声音听不出疑或不疑，但却有一种奇异的重量，令人觉得他此刻是多么全神灌注。“告诉我细节。” “什么细节？”俞晓绒说。她的手又放到罗彬瀚的肚子上，这一次罗彬瀚感觉到某种冰凉坚硬的利器隔着衬衫布料贴在他的左侧腹边。她在告诉他此刻他们手头有什么武器。一把刀，相当的热酸无用。
“别捣鬼，小丫头。”罗得厉声说，“让你的哥哥亲口说！让他把科来因找他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我，我会知道你们是不是在撒谎！” 罗彬瀚从来没有见到过照片和录像以外的伦尼·科来因，而且也对现状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只能继续装作意识不清、稀里湖涂的样子，等着俞晓绒来给他指示。 俞晓绒安静了几秒。罗彬瀚仿佛能听见她脑袋里的齿轮在嘎啦啦地飞转。“他没办法说清楚的，罗得，这件事太复杂了……我是说，他不懂德语，英语也不够好，他可没办法把那么离奇古怪的事交卸得分绝不爽，除非你让他用他的母语来说。” “那么你想继承翻译？” “我用不着现场翻译。”俞晓绒镇静地说，“他已经告诉过我了，我能说得出所有细节。” 她的声音里有一股沉定的力量，是那种演员在表现问心无愧时特有的声调。如果不是足够了解她小时刻撒谎的状态，罗彬瀚也得启认她很有感染力，但罗德的疑心没有轻易打消。他的目光穿越黑暗依旧笼罩着他们，罗彬瀚看不清楚，却能感觉到阴影的重量在自己身上游移。 “我们会弄清楚的。”最后罗得说，“不，我不相疑你，小丫头。我知道你欺骗过科来因一次，而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随你的便，罗得。你要是此刻立刻就能找个中文翻译来，我还得启认你确有几分本事。” 罗得哼了一声。“我用不着。” “你要施展读心术了？” “我会让你说出这个故事的，小丫头。”罗得说，“但与此同时我会让你哥哥写一遍，用他自己的母语。我希望你们会说出同样的故事。” “开什么玩笑。”罗彬瀚说，“你不会让我手写这么多字吧？” 没人理会他。俞晓绒搭在他身上的手悄悄松开了。只要罗得对他们即将胡编乱造的故事感兴趣，他们就能拥有一段喘息的时机。没法预料罗得稍后会怎么处置他们，不过要是罗彬瀚有机会摸到自己的手机，至多他还有一个能指望的帮手。 “扶好你哥哥。”罗得说，声音突然变得和蔼起来。“让我们来找个更温馨些的地方吧——别在那儿拖拖沓拉的，小丫头，你该清楚我并不怕你们报警，我已不畏惧任何尘世凡胎的力量。” “也包括核弹吗？”罗彬瀚礼貌地问。俞晓绒掐着他的胳膊，半扶半拽地拉他从地上起来，低声问他是否走得动路。罗彬瀚的确感到脚底有点虚浮，就像正站在一艘海船的甲板上，但还能努力迈开步子。他的力气消耗了许多，头脑和视野却恢复了好些，因此他含含湖湖地应答俞晓绒，将一只胳膊搭在她肩膀上，顺势把她推向远离罗得的那一侧。俞晓绒察觉了他的力气，也悄悄地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 “你需要找个地方躺下休息。”她用正好合适的音量说，“我们先来楼下客厅里……” “不。”罗得说，“我们不留在这屋子里。” 俞晓绒先迈出来的脚停住了。她和罗彬瀚都转头望着罗得，后者正仰着头，打量这间狼藉的镜室。有一个瞬间，这怪物仿佛把他们两个遗忘了，自顾自地为某件事而迷惑着，为这间屋子而迷惑着。他们听见它含含湖湖的喃语，不成字句却暗藏疑虑。 罗彬瀚悄悄地碰了一下俞晓绒，暗示她留意自己的疑号，抓住稍后任何逃跑的机会。俞晓绒却挥开他低声说：“别犯傻了！” 他们短暂的沟通惊动了罗得。它从它那神秘的恍忽里醒来，眼中幽光闪烁，分外凶狠可怖。可不知怎么，那并不让它比先前的模样更叫人害怕，霎时光罗彬瀚只觉得它甚至有点色厉内荏。他不由地盯住罗得，直到他们视线订交。从内心深处，他仍然不觉得这东西恐惧，即使这东西能要他的命。而这种念头似乎没法从目光里掩藏。 罗得的嘴角歪曲起来。“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他轻柔地说，“我们何必在别人的屋子里做这些？让我们来更温馨的地方，这样也许能赞助你们说实话——”“不行！”俞晓绒说，但她旋即陷入了沉默，因为这句话只会起相反的作用。 罗彬瀚和她一样清楚了罗得的意图。他的心往下一沉，但旋即想到这至多是个机会。既然莫莫罗从未听见过心之呼唤，他是很需要手机和网络来扭转乾坤的，这在昂蒂·皮埃尔的屋子里可千难万难。此刻不是耽忧俞庆殊和马尔科姆发现秘密的时刻，此刻实实在在是得为俞晓绒和其他人的性命而努力当的时刻了。 “我觉得在父母的监督下孩子会表现得更诚实。”罗得说，“当我照样个孩子时，我从不在我的父亲面前撒谎，因为深爱子女的家少最能识破孩子的谎言……” “听着像编的。”罗彬瀚用中文滴咕着说，“没一个字是我碰见过的。” “所以让我们回到你父母的屋子里来吧，小丫头。这会儿他们想必正在担心你哥哥。” 俞晓绒没有吱声。从她微微收紧的指尖，罗彬瀚知道她一定正在绞尽脑汁地想主意，好禁止冒牌货希林警官侵入她的家园，拿她的父母来威胁她。然而罗彬瀚却认为他们应当冒这个险。事情是明摆着的，他不能让任何跟科来因沆瀣一气的疯子接近俞晓绒，而既然此刻他指望不了昂蒂·皮埃尔，那就无论如何也得把莫莫罗找来。于是当俞晓绒轻轻摇晃了一下他的手臂，要求他也想想办法禁止罗得时，罗彬瀚却有意装傻。 俞晓绒掐了他一把，急躁地用中文低语：“我们不能让他进到家里来！” “为什么不能？”罗彬瀚说，“此刻我们需要帮手。而且，你真不该把科来因的事瞒着我的，绒绒。这太过分了。” “你没告诉我的事更多！”俞晓绒愤满地答复。她无疑还有许多控诉的话想要喷吐，但罗得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谈。 “从此刻开始，”罗得说，“如果你们两兄妹非得说话，那就用英语或德语来说。我不希望自己被清除在你们的话题之外，好吗？” “好啊。”罗彬瀚说。他脑袋里已经转起了许多个关于他和科来因相见的故事。但光他一个人讲得天花乱坠是管不了用的，他得知道俞晓绒准备编一个什么样的谎。也许她会从她的床边故事里摘取一个扣在科来因头上，而这些被反复讲述的故事内容全是他们共同的秘密。他只需要等着俞晓绒给他一个暗示，也许提起一盏金灯，或是一个疯疯癫癫的教授。他给幼年时代的俞晓绒讲了那么多遍睡前故事，只消她给出一个关键词，他就准能知道她的意思。 罗得逼迫他们走出了房间，穿过狼藉的走廊。当罗彬瀚瞥见走廊止境的挂钟时，他不由顿住脚步，像被闪电噼中那样动弹不得，几幅朦胧却可怖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翻涌。紧接着俞晓绒抓紧了他，让他更多地靠在她肩膀上——她准是觉得他走不动路了。但当她的目光逡巡在走廊上时，罗彬瀚也听见她低低地嘶气。 “刚才这儿发生了什么？”她用英语问，也许是盼望着罗得能答复她。但罗得没有一丝反应，罗彬瀚早疑了一下，最后也保持沉默。少焉间他们陷入了一种分外奇怪的寂静。在黑暗中，罗彬瀚陡然觉得他们此刻并不像是一个怪物和两个被胁迫的受害者，而是三只懵懂蠢笨的蠕虫，于这充斥未知的世界里无知无觉地翻腾着，既瞧不见远方的景象，也听不到外部的声响。他们只能感受到自己偶然所触碰到的事物，尽管罗得和俞晓绒绝不可能比他知道得更多——不过，没准另外两个人也是这么想的。 “往前走。”罗得厉声说，语气里带着过分强调的凶狠，那却使他更像活人而非某种怪物。他们渐渐地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像过了好几个小时。罗彬瀚仍然觉得头脑眩晕，脚下的地砖柔软得像是烂泥，像那片被青雾笼罩的潮湿草地。 他如同做梦般穿过钴蓝色的月光，洞开的房门外似乎只是一片虚空。当他穿越门扉时又感到这件事似乎是早已反复发生过的——他过来就跨越了这样一扇门，或者未来注定要跨过这样一扇门，跨越门扉到那少久静谧的花园中来。他仍在那花园中吗？照样走在雷根贝格的街道上？他几乎看不见街道与房屋的样子了。当一种偏执的愿望压过了合理的，幻象也便压过了现实。不过，至多俞晓绒还在他旁边，让他清楚自己并不真的在做梦。 园中奇景于他已经是很熟悉的了，但每次又都有所不同。这一次有河流，但流水已经凝固成玉砌的游径。跨越玉径后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道竹篱，闪耀着动人夺目的翠色。篱后万花丛生，簇拥在一扇凋饰精美的月洞门边。他在俞晓绒的扶持下走入其中。然后门扉封闭，尖叫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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