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截流分光（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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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雨的确听见了水声。 在火车充满节律感的哐当声中，不知何时混入了细小而连贯的杂音。那是被搅动的浅水在哗哗作响。谁人声音，并非来自侧畔，反倒像是从足底发出的。 周雨冲向窗边。因为火急忘我，他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脚伤，踉跄地跌了两步，才及时扶住列车的窗台。推开窗户后，那哗然的水声变得益发清晰。 他在劈面而来的疾风中探出头，望向身下的轨道。夜色很暗，使得下方的道路含糊难辨，然而在月色下粼粼闪耀的银白波浪，毫无疑问已经沉没了原本理应是火车轨道的位置。 “我建议你关上窗。”后面的李理说，“进入河内的过程是很快的。若不及早准备，我们就得在车里拍浮了。” 起先，周雨不是迥殊清楚她的意思。就在他疑惑的一小段时光里，车厢猛烈地振荡起来，那像是在火车突然改变前进标的目的时，由衔接处碰撞而发生的颠簸。 地面开始倾斜，火车正通过坡道往底部冲刺。那下降的幅度之大，竟然让周雨有了坐过山车的感觉。 相对的，漫过轨道的山间浅流，其水位正以惊人的速度攀高。先是高速运转中的车轮，然后是车身与窗台。在水漫过窗洞以前，周雨不得不拉上玻璃窗扇，转而环顾车内，寻找能够填补窗户缝隙的物品。 李理依旧所在床边，用饶有兴趣的神态看着他。 “我真不知道你在找什么，师长教师。” “救生圈。双腿残疾的人可游不好泳。” 因为既闲乱又迷惑，周雨几乎是没怎么思考地答复了。李理偏过头，有点惊奇地挑起眉。 “周雨师长教师，你此刻说话的样子令我想起了你的女友。我没意识到躯体会对性格造成如此明显的影响。不过，我想此刻还犯不着来找救生圈，我保证车厢内是绝对干燥的。” “你在恶作剧吗？别说窗户了，光是列车门就不可能是完全防水……” 周雨在应答中转过头。他看到水面已经完全覆盖了车窗顶部。然而，那至多有着两毫米宽缝隙的老旧窗户竟然没有渗漏进一滴水。整个车厢如同一艘怪异的潜艇，在不知深浅的水面下安然无恙地继续潜落。 就在周雨看着这一幕发呆时，李理又说：“事实上，倘若你未能及时关窗，此处的水流也无法进入车内。那景象是极具抚玩性的，就像是车外紧贴着一堵墙。尽管如此，我照样建议将窗户关牢些，因为若你将手伸出窗外，你会在一瞬间被吸入河中，永不再现。在我第二次登上这条线路时，我曾尝试将一些东西放到窗外，它们最后都无影无踪，无论是活物照样逝世物，所有的定位或收受接管装置都在会在接触河水时失效。” “这还真像是冥河该有的样子呢。” “若有我说，这更像是一条时光之河。当火车进入这条河以后，车上所有事物的时光都会静止。我指的是像这位老师长教师一样，终止一切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变化。” “但我们两个可没有被暂停。” “我们是迥殊的。”李理说，“若非如此，我们今夜将是一场不归之旅。” 周雨看着她重复道：“迥殊？” “这样说或有自命非凡的嫌疑，但我想尚且在事实之内。我们在这座城市里具备特权，师长教师。” 李理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此刻或许是个合适的时机，我想你也应当有权获知此事。周雨师长教师，我，以及在你出现以前的周妤女士，我们两个与红森区管理者相同，都是‘领主’。在被食土者占领以前，周妤女士的管理区域正是新月路以西的区域。我想此事你或多或少已有所察觉。”
确如李理所说，听到她的话后，周雨没有太多惊奇的感觉。这简直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既然周妤在录音中和李理那样关系密切，可以肯定她了解李理作为“领主”的事情，两人能够彼此接触、合作，最为合理的表明即是有着相同的身份角色。 “换句话说，只要是领主就不会受这里的景象影响吗？” “这是无法确定的。尽管我们不会因火车进入河道而暂停，但若将手伸出窗外，结果依旧难以预料。我不建议你采取任何冒险行为。” 遵循她的建议，周雨没有再把窗户打开，只是做在窗边，视察外面的景象。此时的火车如同钻入了山体隧道之内，外侧是纯粹的漆黑。唯独当周雨看向上方时，能够发现散发微光的水面在轻轻荡漾。 澄净的水体里似乎没有浮藻与杂质，就连鱼类也不曾看见。起初，如同极光天幕的水面只比车顶高处一点，过来数分钟后，已经彻底达到了高不可攀的程度。 火车还在继续深潜。“身处水中”的感觉变得十分淡薄，更像是穿行在一片群星已然溶解的夜空下。 这时刻与他们同乘的老人依旧一动不动，保持着原先的笑脸。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来，定然会把他当做一座绘声绘色的蜡像。 回头看到这一幕时，周雨发生了奇怪的念头。他竟然觉得老人此刻的样子具备着某种美感。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老人的外表，绝对不能以“美”来形容。他具备一切被时光抛弃的衰老者的特性，因为皮肤松垮而发生的皱纹，以老人斑和厚茧为装饰的黝黑皮肤。 但是，当他中止了一切变化，精准刻写着人类某一静止时刻的豪情与状态时，他陡然间似乎变成了某种艺术品。若以活人为基准，暮年的躯体实在无可抚玩，但是一旦定位于雕像，似乎主体的美丑便无关紧要，仅仅因为完美逼真的“模仿”，便使木石顽物具备了美的直观感受。如此一来，那美感的来源就像是“模仿”这一行为本身似的。 注视老人时，周雨的思绪就这样漫无边际的漂浮着。不知过来多久，倾斜的火车改变了朝向，开始发生一种上坡的感觉。 “我们快到了。”李理说。 如同星空溶解的水面在一点点下落。当水位降至窗台以下后，周雨打开窗户，伸出头眺望外面的景象。 火车后方横着一条宽阔的河流。河水在月色下急遽地奔跑着，不知要来处何方。轨道就那样直接从河内延伸出来，足以令所有的水底隧道工程师瞠目结舌。 他转过头看向列车前方。 先前尚在遥远处的山坳灯火，此刻已位于两人的正前标的目的。那在时光之河后方的城市，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广播里传来了机械感极为明显的女音。直到这时刻，周雨一会儿想起他从来也没见过这列火车上的工作人员。就连列车发车时，从广播内传来的都是生硬感明显的合成语音。那不像是火车里的广播，而像是地铁的自动播报。 那机械的声音反复向车厢内宣告： “终点站笼城就要到了。请全体乘客准备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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