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雏雀啁啁而鸣（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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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莱丽伽和底波维拉尔的相识还不能说良久，但她已视察过对方的许多生活细节。维拉尔的头发总是纹丝不乱，衣袍鲜艳如新，透露出他在第二峰中优渥的生活与对外表体面的看重。且不说他的实践猜能如何，单凭诡客之血便足以叫他比千万人更尊贵——寂静学派与白塔最大的分歧，在于他们从不认为知性是天界力量的内在核心，甚至也不是必然要素。蹈火而上的星辰之途毫无意义，因为血脉胜于心智，就像土地近于星空。 她大体可以断定底波维拉尔从未遇到过这种境况。被一个关在黑狱里的囚徒如此藐视地驱逐，那绝不是维拉尔能理解的事。就连库玛奥也因诧异而扬起了尾巴，但很快就因为雅莱丽伽的视线而收了返来。 他们都盯着维拉尔的背影，想看他会怎么反应。雅莱丽伽飞快地斟酌了好几种他可能拿来惩罚冒犯者的方法，不免有点替那新囚徒担心，那还不至于真的叫她困扰。 她的确喜欢幼崽，但那不代表她得管一个叫她“妖魔“的小东西逝世活。而既然他那样莽撞地搬弄维拉尔，要么这男孩确有自己的依仗，要么他早早也会因别的蠢事逝世掉。 维拉尔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笼内的少年。当他开口时声音并不愤怒，更多的是奇怪。 “小孩，”他问道，“你是谁？” 他的背影挡住了雅莱丽伽的视线，令她瞧不见牢中少年的表情。她只得尽量把身体往墙边靠，越过维拉尔的手臂来视察情况。 红衣少年冷着脸，没有答复维拉尔的问题。他的神态不像害怕，而是不屑于将名姓告知对方。维拉尔等了一会儿，大约觉得自己的行为怪滑稽。他轻轻地哧笑了一声。那种笑声是雅莱丽伽过来所熟悉的，往往出此刻维拉尔提起某个厌恶之人的时刻。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小孩。”他说，“是谁把你关出去的？覃犸？枯叶夫人？” 他让库玛奥叫个狱卒出去。过了一会儿萨缇来了，他踩着踢踢踏踏的小碎步，貌似恭敬却满眼黠笑地出此刻雅莱丽伽眼前。 “大人。”他微微躬身说，“有何吩咐？” “这小孩是谁？” “我们不清楚他的名字。就在昨天，曼罗斯提拉大人方才把他送出去。他吩咐我们不得动他，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萨缇和婉而讨喜地微笑着，眼睛里却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雅莱丽伽略略一想便清楚了：昨天都伏烧伤了手，萨缇不可能不清楚这件事，但他却有意对维拉尔只字不提。传说萨缇是枯叶夫人的宠儿，雅莱丽伽不清楚这谣言的真实度，不过根据半羊人对维拉尔的态度，她感到此事的确极有可能。 维拉尔微微扬起了头。他在听到黑头翁的名字后便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思考着。站在牢中的少年似乎也对他失来了兴趣，自顾自地走向牢房深处，对着墙壁盘膝而坐，留给外人一个矮小却相当倨傲的背影。 那态度让维拉尔又发出了笑声，一半是遭受无礼的气恼，一半则是真实地感到滑稽。他没有命令黑骑士们把红衣少年从牢里押出来，用咒缚银链吊到监狱里头的万丈深渊上，也没有要萨缇从下面的牢房里搬来剥皮或拔甲的刑具。看来他对黑头翁的尊重胜过了对自己尊严的维护。 “我会亲自来问德勒文。”他态度冷淡地对萨缇说，“既然他这么吩咐你们，那你们就该看紧这个小孩，别做些高贵无聊的事。” “好嘞，大人。” 维拉尔就这么走了。由于那红衣少年打断了他的雅兴，他比平时至多早离开一个小时，这让雅莱丽伽很感满意。她多少有点感开那古怪又大胆的小孩，但同时也很清楚他活不了多久了。 萨缇站在两个牢房中间，若有所思地左看右看，最后他照样转向雅莱丽伽说，“嘿，佳人，你那位前情人怎么了呀？干嘛打听一个小鬼的事？”
雅莱丽伽伸伸腰，转身背对他睡了下来。直到萨缇消散不见，她才小幅度地挪动身体，在不触动角上铁链的情况下悄悄视察对面的囚徒。 她实在没多少选择，在这方寸之地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被她看过无数遍。她可以逃进自己脑中的迷宫，但那并非毫无风险。相比之下，新囚徒的外表既新鲜又醒目，她姑且把这当作一种临时的消遣。 红衣少年一动不动。他入狱以来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如此，令人难以分辨他究竟是清醒照样昏睡。直到傍晚时都伏给他们两个送来食水，雅莱丽伽都没看见他的背影哪怕有一丝颤动。 每天一顿的口粮，照例是生肉和用内脏盛装的腥水。自昨天开始红衣少年便分毫没碰自己的那份，雅莱丽伽不清楚他是在强自忍耐，照样像喝花心露水的精灵类那样无需浊食。她以着一如既往的强韧精神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随后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入睡。 她在梦中脱离了牢笼，依旧飘流在漫少无尽的荒野中。有些地方热情好客，会给予她丰厚的招待与关爱，有些地方则对她的样貌深恶痛绝，打算用石头和铁叉把她赶走。她并不是很在乎他们的态度，因为那庞杂的迷宫里纪录了太多相似的事，他们只是一粒粒转瞬即逝的微尘。 少及人面的白草在她眼前不停分开，像是过来她曾走过的某片无名野地，在热秋的霜冻里缓慢枯萎着。她听到一只鸟有点忧伤地低鸣，始终跟从着她前进。十步，五十步，一百步。她陡然意识到那叫声并不是梦境的一部分。 雅莱丽伽睁开眼睛，转头望向牢门。室内昏黑彻热，凄厉如鬼怪的山风钻挤过小窗，又沿着牢房中间的走道肆虐。这一切告诉雅莱丽伽此刻仍属深夜，但却有一只鸟低低地叫着。 她循声望过来。借着淡如薄雾的月光，她发现对面的红衣少年正倚坐在牢边，用侧脸贴着刻满咒文的栏杆。距离他不到一掌的牢外站着一只灰扑扑的山雀，正仰头打量着他。 它看上来并非迥殊的物种，然而当红衣少年冲着它伸出手指时，山雀展开翅膀，轻巧地跳了上来，随后又跃到少年的左肩。它扑扑翅膀，就此伏卧在少年的肩窝顶上。 雅莱丽伽不能肯定自己是否会错了意。她觉得自己从它啾啾的叫声里听出了某种同情，仿佛它正为少年的处境而悲伤——不止是身陷牢狱的困顿，还有少年残缺的左臂。山雀时不时用羽尖拂过那里，像在确认红袖底下真的空无一物。 少年抓过扔在边上的生肉，掐了很小的一片喂给它。山雀有一搭没一搭地啄着，时不时亲热地挨蹭着少年的脸。它足足吃了半个小时，才在少年催促的弹指中飞出天窗。 雅莱丽伽把这全程都尽收眼底，感到自己像是做了个奇异的梦。她在黑暗里无声地观看着，直到不知不觉地睡着。等到次日清晨她从热冷中醒来，昨夜所见的一切都已变得难辨真假。 但很快她便知道什么是真的了。 红衣少年盘腿坐在监狱中央。他不再像前两天那样闭目昏睡，而是目中无人地咀嚼着什么。雅莱丽伽在他牢房的边缘找到了那块动过少许的生肉，而少年的腿上却躺着一串沾满露水的新鲜浆果。 没多久黑头翁来了。大约是因为昨日维拉尔的事，他前来查看自己囚徒的状态。当他走到牢门前时，红衣少年吐出一颗牙齿大小的果核，打在他苍老的脸颊上。 “谁给他喂的食物？”黑头翁高声质问着狱卒们。无人敢于应答，都伏则开始双腿打颤。 少年鼓动腮帮，轻视地看着牢外的众人。他摘下一颗野果，继续拿它砸向黑头翁，迫使这老巫医闪身遁藏。 “把他抓出来。”黑头翁命令道。 红衣少年冲着他冷笑，然后又叼起一颗野果。当黑头翁再要退后时，他却朝都伏招起了手。 “嗟，”他面无表情地说，“来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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