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〇六章：采蘋(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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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一天天的流逝着，距离二十五天孝期结束越来越近了。周丰和往常一样，每天苇席睡觉，山泉洗漱，从心祭拜，陶鬲(lì)朝食，平躺看山……偶尔也翻翻祀典，或者逗逗阿蘋这个小侍女。 关于之后的日子，虽然他有一些焦急，但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有了躺平的觉悟。周丰对物质上的需求向来不高，手机强制戒掉后似乎也能接受，不馋视频不馋小说，某种程度上真是不折不扣的狠人。 小侍女阿蘋却有些心不在焉，逗起来没之前那么有意思了。不过，她留在岗上的时光，倒比以往少了些，大概是贞眉没那么闲了罢。 这一天用过朝食，阿蘋忽然对周丰说道：“公子，阿蘋以后，恐怕不能再侍奉你啦。” “没关系。孝期过后，我会来閟宫找你。”周丰不觉得意，只觉得她说的是孝期结束、不用再送餐的事情。 而启受她照顾这么久，周丰也诚心想感开一下她，例如送一些贝币或小首饰之类。 “公子有意了，”阿蘋颇为感动，眼眶都微微红润了些，“可阿蘋要离开閟宫的。” “离开閟宫？”周丰诧异的坐起身来，“阿蘋你要来哪里？” “要随仆人一起来大邑商，”阿蘋把贞眉入贡的事告诉给周丰，末了补充道，“虽然有仆人好意安排，阿蘋也挺喜欢侍奉公子，但实在不能让仆人一个人来。” 贞眉可不会一个人来，周丰想。她的父亲伯单父，是除了大宗之外地位最高的人之一，所领的支宗也很强盛，按照周邦制度，有自己的邑宰、家宰，有邑大夫、家大夫及各类职人，当然也还有家奴，怎么都不会委屈了这个为母邦牺牲的女儿。 即使如此，作为巫人入贡大邑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阿蘋明显有更好的来处，却还愿意追随仆人，这份忠诚实属难得。 贞眉和阿蘋这对主仆，可以说是周丰在这个时代接触最多、沾恩最大的人，哪怕是君夫人仲任、世子昌，豪情再深厚，也只来源于原身的潜意识中，并不是他周丰的豪情。 如今听说两人要这么离开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颇为失落。 公子这是舍不得自己吗？阿蘋心想，伤感之余，居然有一点小小的雀跃。 两人沉默了一会，阿蘋对周丰说道：“公子，我给你唱一支乐曲罢！” “好。”周丰点了点头。 于是阿蘋就开始唱了。她的声音不错，少女感十足，虽为清唱，歌词也听的不是很分明，但四字一句的整齐乐音，三段式的反复咏叹，曲调中透露出的庄重圣洁，依然让听惯了流行乐曲的周丰耳目一新。 “挺好听的，”他诚心评价道，“是閟宫祭祀的乐曲？” 阿蘋摇了摇头：“不是閟宫，是来年仆人回眉邑举办及笄礼时，宗祠里乐人们唱的。除了乐曲，还有乐舞呢……就是阿蘋学不太会，一個人也跳不出来。” 虽然贞眉没有嫁人，但来年她十六岁出任贞人时，照样回本宗的眉邑举办了及笄礼。举办的地点，是她那一支宗的宗祠，建的时光不少，差不多和贞眉的年龄相同。 阿蘋听仆人贞眉说过，她出生那会，本宗的眉邑和宗祠才刚建起来。而那次过来眉邑，顺便回自家探亲，也是阿蘋和父母最后一次碰头了。 想到这里，阿蘋的情绪又有一些低落。
周丰只好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阿蘋，乐曲的词你能唱清楚一些吗？” “乐曲的词？公子是指乐诗吗？那没有的，”阿蘋再次摇了摇头，“仆人说，那是古音，已经流传了许多年，大家都这么唱。” “那还真是可惜。”周丰说道，“没有乐诗，只有乐曲……” 他忽然定住了嘴巴，头脑之中彷佛有一道亮光闪过。 没有乐诗，只有乐曲？后世好像有一大本好诗，就是没有曲来配它……诗经！ 对，就是诗经！虽然仅凭词就能脍炙人口，惊艳两千多年，但许多人都一直觉得遗憾，如果有乐曲的话，该是何等的出彩和完美！ 周丰想会心一笑，想哈哈大笑，想仰天少笑。来到这个时代，终于找到了一个既有意义、也有意思、还不会变成蝴蝶翅膀的活儿！ 躺平虽然是舒服，可如果能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谁特么愿意躺平啊！ 兴奋至极的周丰，开心的抱起这个带给她灵感的小侍女，转了一圈后拾在地上，也不管她脸上那震惊羞涩的表情，乃至脚下有点踉跄的步伐，只是满脸笑意的说道，“阿蘋，我来给你写诗！” “公子……要写乐诗给我吗？”她有点受宠若惊。 “是的是的！”周丰依然兴奋着，很快从记忆中找出了一首无比相符的诗。四字一句，三段咏叹，描写少女祭祀，甚至还和阿蘋的名字相关。 “阿蘋，听好了啊！”周丰轻咳一声，念出了《诗经·召南》中的那首《采蘋》——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lǎo)。 于以盛之？维筐及筥(jǔ)。于以湘之？维锜(qí)及釜。 于以奠之？宗室牖(yǒu)下。谁其尸之？有齐(zhāi)季女。 ……，…… 世子昌弃了车舆，率两名卫士登上北岗，到达宗陵入口。卫士留在入口山坳处，世子昌一个人继续前行，刚转过一道小岗，远远的就听见传来一阵少女的歌声。 是贞眉谁人小侍女？ 世子昌知道，最近是这个小侍女在给子丰送餐，此事从母季任预先和他磋议过，贞眉要给子丰熬配草药，可将送餐的事一起委托给閟宫，一事两便，宗宫无须再派他人。 至于歌曲，似乎是邦内宗女及笄时，在宗庙举行教成之祭时的乐曲。 邦内宗子行冠礼前，有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教；宗女及笄之前，乃有德、容、言、功四德之教，教成则设祭告祖，及笄待嫁。 在这个祭礼中，需要宗女自己采摘蘋、藻，煮以作羹，牲则以鱼，致祭到先祖灵前。烹煮的祭器不用鼎、簋(guǐ)，只用锜、釜。其中蘋藻、鱼皆为水生阴类，与女子的性别相符，锜、釜作为祭器，则与祭礼的等级相符。 世子昌回想着祀典中的描述，容身听了一会，心中渐感讶异。 乐曲中配有乐诗，而这乐诗与祀典，从祭品、祭器、祭地、祭人，每一项都十分契合。 乐诗平实质朴，修饰不多，正相符四德之教的宗旨，而随着乐曲的反复诵唱，主祭之宗女的形象似乎越来越鲜明，她循着祀典，遵着德教，认真的采蘋、烹煮、设祭，在静谧中隐隐包含着庄重、喜悦。 这首乐诗，与教成之祭，堪称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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