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〇三章：阿蘋(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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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阿蘋，从閟(bì)宫来给公子送餐，等公子用过了就回閟宫来。” 阿蘋本想这么答复公子丰提的那三个问题，但她下意识的觉得，应该没怎么简单？ 这段时光相处下来，阿蘋很明显的发现，公子的言辞，公子的思绪，乃至偶尔的戏谑，似乎都有一些深意。 这并不奇怪。虽然就比自己大了一岁多，但那是邦君的嫡子啊！生来就住在宗宫，就该是仆人贞眉、申姬夫人那样的人。而他的少兄世子昌，代邦君执掌这么大的邦土，管辖那么多的国人，已经有好几年了。 跟着仆人贞眉，阿蘋见过这位世子几次，温暖的态度中，隐隐透露出几分威严，却又不至于显得凶厉，只是让人觉得庄重，需要很认真的回应他。 照样公子丰好相处一些……阿蘋的嘴角翘起，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些笑容。这段时光，是她最轻松的日子了，哪怕每天需要抱着陶鬲，穿过祖亩，来回两趟走上二十里路，在北岗爬上爬下。 有两天遇到春雨，她甚至还需戴着笠帽，赤脚走路来送餐，但心情却依然是开心的。 她喜欢穿过京邑的街道，看街道上的邑人们来来往往，听街边工坊里传出来的劳作声音；她喜欢绕一点道路，来邑北供大家取水的囿池，喜欢和囿(yòu)池边偶尔遇到的熟人闲聊几句，喜欢沿着囿池引渠边的步道，一路上溯至北面的祖亩；她喜欢在祖亩中间宽阔的驰道上漫步，喜欢看着驰道两旁的大片黍田，以及黍田里闲碌的人们。 她也喜欢和公子丰相处，侍奉在他的身边，伴着他闲话或者发呆。 被仆人贞眉派来给公子丰送餐、侍奉他用食的那会，原本听到公子丰守孝的事情，看到他住着那么简陋的居室，阿蘋觉得，这位公子会和世子昌父一样庄重，但结果却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人，随和得像是她熟悉的普通邑人一样。 关于公子丰的母亲，那位君夫人，阿蘋不是太熟悉。可相处的时光少了，和公子丰熟悉了，看到他悲伤落泪，她也忍不住会有些伤怀。有一次被公子丰发现，明显自己脸上带着悲切，却还想着办法安慰她，甚至讲了两个有意思的小故事逗她开心。 公子丰的小故事，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趣味；这样的对待，也是她从来没有见识过的温顺，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相比起这些鲜活和闲适的场景，閟宫的日子实在严肃了些。閟宫的职人，从司宫、贞人、卜师到蓍(shī)人，从卫士、侍女到宫奴，都是少言慎行，正如仆人贞眉和她说过的，閟宫的“閟”字，意思是秘密，意思是安静。 贞眉还一再申饬她，在宫中看到和听到的一切，例如邑中妇人们的祈祷，她们的忏悔，她们的病症，还有那些贞卜的事项、文辞等，都不能随意透露到外面来。 她此刻主要帮贞眉检视草药，整顿药材，熬制药汤。 贞卜的龟甲，她也要帮闲检视甚至处理，锯开背甲和腹甲后，龟腹甲需要锯平甲桥，错磨边缘成弧形，来除甲面上的胶质鳞片，刮平鳞片下的圻文，然后把整个甲面、甲背错磨光滑。
至于龟背甲，比腹甲大一些，一般要错出两块卜材，视其大小和贞卜需求，有四五种处理方式。 然后，不同大小的龟甲要分开，因为不同地位的人，用的龟甲是不一样的，一尺二以上的大甲，是大邑商的大王才可以使用，称为贡甲，太史伯单父乃至世子昌会亲自来南宫、閟宫检视，及格落后贡来王邑。 处理龟甲只是开始，后面还要钻凿、命龟、燋(jiāo)灼(zhuó)、占龟、刻兆、刻辞、涂饰等，但这些事情自有卜师、卜人负责，不是她们作侍女的人有资格介入的。倒是用过的卜材，都放在正殿西厢的一个房间中，需要由她看管保存。 这项工作很可能有些危险，因为贞眉有一次和她说，按照大邑商的规矩，一位大王或邦君过逝，他在位期间的所有卜材都要集中痊埋，而负责保管的人，就得一同给痊埋的卜材殉葬。 阿蘋不知道这规矩有没有传到周邦来。不过，想着日渐增多的废弃卜材，她忍不住有些发愁，连带着整個閟宫都显出几分阴森，好像正在给她挖着伴葬坑似的。 希望邦君能够如南山一般少寿罢…… 她有点意态泱泱的回到閟宫，把陶鬲交给厨房的宫奴清洗，然后努力打起精神来，向仆人贞眉复命。 贞眉让她先来用了夕食，过后有事情要和她说。 大概是贡甲的事情，阿蘋想。宗宫这一阵子，除了照顾公子丰，就这件事情尤为重要。 一会儿来到正殿后东小院贞眉居住的房间，贞眉果然问的是这件事：“阿蘋，上一旬世子检视过的贡甲，这会数目可有错误？检视的纪录可在？衅祭的卜材可在？卜辞可完整？” “数目是三十七，腹甲十三，背甲二十四，没有错误；纪录、卜材都在；命辞和验辞也都有，”阿蘋连闲答复，“我早上才看过了的。” 衅祭是杀牲祭龟，未经祭祀的称为“生龟”，不可用于贞卜。在祭祀之前，需要先行贞卜休咎，即为命辞；祭祀之后，还要刻上验辞，描述祭祀是否顺利。 大邑商的规矩，秋季藏龟，春季治龟，王畿内多子、多尹需要在秋季上贡活龟，其余畿外诸侯、诸邦伯则需要在春季按祀典治龟，上贡贡甲，而这些衅祭、检视的纪录都要附上。 这是件既重要且繁琐的事情，在周邦之内，例由宗宫、南宫、閟宫三宫分担。 “不错，”贞眉满意的点点头，指了指侧边的苇席，“阿蘋，坐。” 阿蘋有点迷惑的望向贞眉。閟宫贞眉的房间里，什么时刻有她的座位了？ “坐罢，有事情和你说。”贞眉再次确认道。 原来还有别的事情啊，阿蘋想。她依着贞眉的话，顺从的坐了过来。 贞眉沉吟了少焉：“阿蘋，我记得你是膂族出身，这两三年在閟宫、在京邑可还习惯？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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