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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崩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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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授魁结束后的下午,博望城边,车马粼粼,裴液送走了常致远和武馆一行人。 县中官职空缺,事务繁闲,常致远其实脱不开身,而黄师傅带着一群孩子,也不能离家太久。 裴液本想劝他们明早再走,但两位少辈说今天晚上刚好可以抵达参县,在那里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出发行程刚好,裴液只好同意。 “遇事,一定以自己安危为先。”老人临行前扶着少年的臂膊,来回上下打量着,像是有许多话想说,但最终只轻叹出这么一句。 裴液认真点点头。 又和黄师傅及一众孩子们道别,黄师傅倒是瞧起来没什么多愁善感,仍然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但孩子们却都红眼抹泪,依依不舍的样子像一块块黏糖,根本剥离不开裴液的身体。 这几天孩子们的确玩得喜悦又痛快,最后的武比也是看得十分过瘾,可想而知当他们回到深幽的奉怀山城之后,心里一定还记挂着夜里那满街灯火的博望大城,也一定忘不了武场上数万人山海一般的喝彩。 尤其也一定记挂着缥青姐姐。 这些天裴液一直在闲武比,其实并未伴他们太久,倒是李缥青时时带着这些麻嚷的孩子吃乐玩闹,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每一个人返来后都要好好练武,听到没有,等开了脉,就来衣岚山学剑。”李缥青笑着道。 “好!!” 作为玉脉归宗的大功臣,奉怀武馆得以跨过一切中间环节,直接与如今博望第一的玉翡山建立了联系,不仅每年都有三个名额,而且但有俊才,皆可随时直推。加以裴液赢下魁首所得的武道资源倾斜,奉怀小城可谓就此洞开了武道前途之门。 李缥青分派了几位翠羽门生护送,将牛车也换作了宽稳的马车,与裴液一同目送着一行人消散在了路的止境。 “他们好像更喜欢我啊。”再也看不见车马后,两人转身而回,少女笑道。 裴液撇撇嘴,根本不屑和她争。 少女话却停不下来,又探头看他腰间:“裴液,我早说你就是喜新厌旧,你还不启认。” 那柄新剑已跨在了腰上,旧剑早就不知来了哪里,此时和青袍一称,真有几分贵家后辈的样子。 不过少年皮肤是太阳晒出来的颜色,也不够细腻,算是露馅。 “我若佩旧剑,你又要说辱没了伱的衣服。” “我哪有那么不讲理!”李缥青忍不住笑,但她表情一怔,这时刻却是注意到了那缨子并非剑所自带。 若是昨天之前,少女已好奇一指请他拿来看看,但此刻她瞧着那稚拙手作的痕迹,却是嗓子一滞,心中重重一跳。 “谁人.裴液,”李缥青语气自然地踢着步子,“谁人.是你自己系上来的吗?” “啊?什么?”裴液怔。 “就是谁人.剑缨。” “.”裴液低头一看,沉默了一下。 李缥青悄悄瞥了他一眼。 少年轻轻点了下头:“嗯,一个好朋友送的。” “.哦。”李缥青敏锐注意到了少年情绪的变化,但却不知这低落的缘由,一时又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还好少年并没有她那么多想法,已继续低声道:“是我在县里拿下中秋武会第一的时刻,她编给我的——我之前那把剑就是武会的奖品。” 所以,此刻有了新剑,也要系上。 李缥青一手有意识地捏着手指,点点头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嗯。”裴液解下了少剑。 李缥青心跳有些快地轻轻接在手里,只见剑之精新与缨之拙旧堪称抵牾,这也正是她一眼瞧出不对的缘由。 她捧起这枚穗子,其实保存得很好很洁净,只是出于料子的原因,时光少了,色泽有些暗淡,方才显旧。 就是最普通的那种青丝攒成了一簇,绳子质地也一般,不过因为搓得比较粗,倒也结实,主体则是一枚青玉小柱。 其实赠人以玉,形状与雕刻题材是常有寓意的,这样干巴巴一枚小柱,却像是什么也不懂,只把手头仅有的一块玉石磨成个圆润的形状,便串上来了。 用料做工都普通粗拙,若说有什么可珍惜之处的话,便是此物之里里外外,全由一双并不灵活的手努力制成罢了。 李缥青拈起这枚小柱,上面两行小字映入了眼帘,刻迹依然是轻浅稚拙的样子,可见雕刻者毫无修为,而且手力软弱女孩的手。 “感君芳徳,玉中藏心;鹤骨竹志,不坠青云。” 这样的句子. 李缥青再次抬眸瞥了一眼,少年正有些怔然地直望少街,少女递还少剑,安静地走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道,“裴液,你这个朋友.此刻在奉怀吗?” “.她来世了。” “.”李缥青愕然张眸。 “.” “抱,抱歉.”少女有些慌张,“我不知道。” “没事。”裴液对她宽和一笑,的确发觉少女今天有些奇怪,轻轻一叹,继续道,“以前我打武比的时刻,她经常鄙人面给我加油,我赢了她就非常开心。此刻我拿下了州城的秋魁我想她如果知道的话,一定喜悦得不得了。” 少年面色静静地望着天边。 气氛一时安静沉默。 许久,李缥青忽然轻声道:“裴液.你还没跟我说过你的事情呢。” “什么事情?” “就是.你以前的事情。”少女低着头,“你的家人、师父,还有结识的朋友。” 她又想起那封飞剑递来的疑笺,终于抓住了武比那日那份朦胧的雾气。 “反正,聊聊嘛。”少女当心地偏头看着他,“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哦” “谁人,”裴液正要开口,少女忽然再次打断了他,她语气带着一种逝世板的自然,两只手叉在了一起,“你晚上有没有事情啊?” “啊我约了杨颜练剑。”裴液道,“怎么了?” “.” 李缥青知道自己以前会说什么。 此刻离晚上还有很少一段时光,她会绝不犹豫地笑:“师姐说这两天晚上湖景很好,咱们先来划会儿船吧!——晚点儿嘛,他哪有那么急。” 但此刻少女目光发直地看着前面,轻轻抬了两口呼吸,这句话照样没能从嗓子里冲出来。

关于十分困难鼓起的勇气来说,一点细小的意外,就足以成为退缩的借口。 少女有些泄气,低声道:“那,那好吧明天再说。” 再说什么? 你都还没说。 但裴液瞧着身边少女低下的黑团子般的脑袋,没问出来。 前面先说要知道自己的情况,自己还没开口,立刻又接上“晚上有没有事”,明显在少女心里,这是连在一起的事情。 她要约自己来什么地方聊这个话题。 可这原本是哪里都能说的话。 少女今日的言行有些傻气,而且透着一种过分的曲折与当心,即使少年不知道“患得患失”这个词,也足以抓住这种当心翼翼的情感。 这发现令少年的心又一次空空地沉了下来,自从那日齐昭华点出那句话,这种情绪就时不时蹦出来。 “那,行。”裴液低眉绷着嘴唇道,“我先来找杨颜了。” “嗯好。”李缥青仍然微微懊恼地低着头,没瞧见少年的表情。 —— 少道武馆。 翠羽的院子毕竟装不下所有人,一些人仍然住在武馆西院,杨颜就在其中。 裴液推开门时,院中空无一人,黑衣少年正坐在树下石凳上,捧着那卷册子发呆。 裴液一下捉月楼,就把《崩雪》先递给他带回了武馆,照此来看,少年是从那时一直研读到了此刻。 一见裴液出去,杨颜立刻起身,举着剑经疾步迎上来:“终于来了,你得练到——” “杨颜,有没有姑娘和你很好?” “.” 裴液看了看他,轻叹口气拿过剑经:“没有算了。” “.?” 裴液将册子拿在手里,第一次认真打量这本剑经。 第一反应是一种惊人的薄,当日颁礼时已瞥见它不厚,此时细细一捋,又发现纸还很厚实,最终竟然只有大概二十页不到的样子。 裴液先投以蹙眉的轻视。 因为剑就是这样,它是精巧之术,招式拆解、涉及剑理、使用要点.都得清楚写出,才可方便习者修习,越是精妙复杂,就越费笔墨。《开门剑》都有四十页,《扶柳剑》也有九十七页,若把《玉翡剑》搬出来,更是一个小山般的大部头。 但这本小册.只有这么两页,能写什么东西? 裴液蹙着眉翻开一看——嚯,字还好大! 杨颜冷眉耷眼地看着他:“裴液,你那是什么表情。” 裴液笑:“我要全学会吗?” “.你此刻真是小人得志!”杨颜冷笑,“你若能在这些日子全学会,我给你磕一个!” 裴液来了精神:“你说的!” 他在桌边坐下,低下头,开始认真翻看此书,依然是照明绮天所说的流程,算先略翻,再细读,再拆解,于心中通畅后,再上手使剑。 然而半个时辰后,少年合上此书,明朗扬起的面容肉眼已化为蹙眉的沉凝。 没看懂。 杨颜在一旁抱刀冷冷而笑,裴液没有理他。 反正这傻子又没设学不会的赌注。 就这剑来说,这的确是一门.与别剑不同的剑法。 即使裴液不曾博览剑术,也知道这样的剑绝不是经常见到,而且并不适合做开派的剑术——它不是一门,而只是一招。 没有剑招的拆解,也没有剑理的描述,通篇都是谈玄的笔墨,但就是这样的笔墨都没有几行——与其说是剑册,倒更像是道书摘录。 唯一令裴液感觉没有拿到假货的是,这些笔墨的确指向了同一条理路。 崩雪。 裴液是见过此剑的。 在老张酒楼,整间屋子的陈设被像一幅画一样摊开在墙上;在捉月楼初见,杨颜仓促的一剑便将他整个人击飞离地。 这就是《崩雪》所推行的东西,如高山静雪,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无声飘落储蓄积累,直到一倾之下,霍然迸发。 瞧来像展翅清鸣所依循的“先蓄后发”之理,但其实并非如此——这一剑有两处是展翅清鸣不能达到,也因此将两种剑招拉开了本质的区别。 “静”与“自身”。 玉翡山的【展翅】是有一套精巧设计的动作的,就像蝉的软翅缓缓展开变硬,武者依循此理才可完成【展翅】,除此之外,裴液抵达拙巅之后,亦可接引敌手之攻来蓄为【展翅】。 但崩雪却必须要完全的静。 它的力量完完全全来源于剑者自己静止的身体,它不是“蓄”,而更像是“汲”,丹田就是高山,身体就是天空,一切的力量来自于对自己身体那令人愕然的挖掘。 你必须深深感受到身体中的每一处细微运动所发生的能量,才能把它们聚集起来。 这种奇异之术,其实远远超过了【展翅】与【清鸣】,甚至跳出了“剑理”的范畴。 不过若从实战来说,它又有些不及这两式了.道理很简单,打架的时刻,谁让你在那站着不动啊? 一门过于偏颇极端的剑。 它当然是很强的剑招,也能爆发出很强的威力,但那俱是来源于它本身优越的特性,而非撰剑者的设计。 实践上,裴液分明地感到,撰剑人在撰写这门剑时,根本没有斟酌其实战的情况,甚至.他可能根本没把它当作一门剑。 它更像是作为一种意脉的呈现与延伸,剑的外形和威力并不重要,其中包裹的路才重要。 于是裴液想到,这果然是杨颜师门的剑。 如果说杨颜的刀是“外”和“吞”,那这门剑,就代表着“内”和“吐”。 “你得学到第二篇。”少年在一旁道,“我只学会第一篇,所以不够打开玉佩。” 裴液将书重新翻过一遍,然后有些沉默地按在了所谓“第二篇”上。 这是这本册子的倒数第二页。 翻过来,倒数第一页是“第三篇”。 这两页上辨别写着,“一篇既成,二篇可悟”和“二篇既成,三篇在前。” “是这样的。”杨颜奋力地点点头,“我的刀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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