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陆家后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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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的这场雪到五更停了。 一夜过来，满城覆白。 昨夜宫里不知发生何事，一大早，全城戒严，西街前后都有城守备的人巡逻来来。 胡员外令府上小厮来仁心医馆给陆瞳捎了句话，说是太医局春试一事名额已托人来办了，正在想法子通融，不日就有消息传回，请陆瞳耐心等待。 陆瞳包了几副补养身子的药茶让小厮带返来给胡员外，阿城见了，犹疑问道：“陆大夫，您真的打定主意想来翰林医官院吗？” 小伙计满眼不舍，陆瞳还没说话，银筝先揉了揉阿城的脑袋，欣慰道：“人往高处走嘛。” 阿城低下头，闷闷开口：“你们这一走，医馆里又只剩我和店主两个人了。” 陆瞳与银筝来仁心医馆大半年，莫说是阿城和杜少卿，西街众人都早已习惯她二人存在。真要乍然离开，想想也觉得冷僻。 银筝看了看门口，岔开了话头：“不过，店主什么时刻才来医馆？” 自打得知陆瞳要参加春试以后，杜少卿就没再来过医馆，只派阿城来守店。众人连他影子都瞧不见。 阿城惴惴看了一眼正翻开医籍的陆瞳，低声表明：“店主气愤得很，昨天骂到半夜才歇，这几日应当不会来了。” 银筝一怔，撇撇嘴，小声道：“气性还挺大。” …… 雅斋书肆位于西街靠鸣磬路止境的一处暗巷。 书肆修缮得并不如名字清雅，一眼望来像间饭堂。周围并无书画装饰，大堆书籍随意堆在屋中门前地上，书肆仆人洛大嘴披着件大袄，翘着腿坐在门口啃鸭骨头。 正是清晨，时辰还早。雅斋书肆尚未开张，洛大嘴坐在书肆门口，脚下生盘炭火，一面啃卤鸭骨，一面用铁钎串着烤红薯。 铁钎串得粗糙，囫囵往柴火上一塞，焦糊焦糊的香气并着黑烟一道从巷子深处窜了出来。 “呸呸呸――”有人刚走到巷口就被铺面黑烟熏了一脸，骂道：“什么东西糊了？” 洛大嘴一抬眼皮，见一穿樱色夹袄少衫的年轻人捂着鼻子走过来，在雪地里如只鲜亮膨胀的黄鹂鸟，顿了顿，没什么热情地招呼：“杜掌柜啊――” 来人是杜少卿。 杜少卿走到雅斋书肆跟前，一瞥眼瞧见被炭火里被烤得焦黑的红薯，问：“烤牛粪呢？” 洛大嘴白他一眼：“咋，想吃？” “照样留着你自己吃吧。”杜少卿摆了摆手，抬脚往书肆里走，“书肆里生炭盆，你也不怕一把火把自己点着了。” 洛大嘴扭头，见杜少卿当心翼翼迈过脚下聚积的书卷，站在书肆中间，遂放下手中铁钎，站起身随他往里走，边提点：“当心点，别给我踩坏了。” 杜少卿“嗯嗯”了两声，在书肆里转了两圈，回头问洛大嘴：“你这医书放哪里？” 洛大嘴皱起眉，狐疑横他一眼：“你要买书？” 雅斋书肆在西街开了多少年了，杜少卿除了幼时被杜老爷子拎过来买几本字帖外，从不踏足此地，用他的话说，此地纸霉味儿太大，一出去熏得人头晕眼花。以至于洛大嘴一向不给他好脸色看。 杜少卿并未察觉书斋仆人的不快，摸着下巴道：“来年不是要太医局春试了？你这书肆里有没有什么春试师长教师买来温习的医籍药理，拿出来我瞧瞧。” 西街做生意的商贩多，如胡员外那般吟风弄月的雅客稀少，洛大嘴这间书肆之所以能撑到此刻，大多是靠着那些贡举下场的考生。 那些考生，总要来买些为贡举准备的考卷书册，到后来，雅斋书肆就不怎么摆诗集辞赋，多摆些策论书目，专为贡举做准备。 杜少卿也是来这里碰碰命运运限。 啃鸭骨的动作一顿，洛大嘴上下打量他一眼：“真他娘太阳打西边出来，什么时刻你也要发奋读书了？” 杜少卿没好气道：“我什么时刻说是我要看了？我朋友看！” “你还有这样上进的朋友？” 杜少卿怒道：“到底有没有？” 洛大嘴把手上鸭油抹了抹，往书肆里头一指：“都在那。” 杜少卿走近洛大嘴指到的书架。 这书架不大，比起策论书目来少得出奇，稀稀拉拉甚至摆不满一排。 杜少卿拿起一本，医书看起来很旧，像是许久没被人翻阅，堆了层薄灰。 吹了口封皮上的灰，杜少卿问：“怎么就这点？” 洛大嘴耸耸肩：“城里好多医书都收在太医局书苑，流出的不多。这够齐全了。” 梁朝医术医理，除了太医局的那些师长教师有专门的师长教师讲解医理，大多民间的大夫，全靠一代一代老医者亲自教授相传经验，这也是如今平民中那些医术超群的神医大夫，多是白发苍苍耄耋老者的原因。
经验总要时日累积。 普通大夫没有太医局师长教师们九科悉心教授总结好的医理，全靠师父和自己渐渐摸索。一本好医籍是很名贵的，很难流传到市面上。 雅斋书肆这书架上的几本医理，其实也只是一些基本医理，算不得多精妙。 杜少卿皱眉看了半晌，终是无奈，只得把书架上仅剩几本医籍全都揽下，往桌柜上一拍：“多少银子？” 洛大嘴扫了一眼：“给二两吧。” “二两？”杜少卿一蹦三尺高：“你怎么不来抢！” “嫌贵别买。”洛大嘴拿起书，慢条斯理往书柜上一本一本回放，“读书人的东西，哪有便宜货？” 杜少卿见状，一把夺回对方手中医籍，一面从怀里取出个碎银子扔桌上，骂道：“谁说我不买了？就这么几本破书卖二两，你心肠忒黑，不行，你得送本少爷点搭头！” 洛大嘴面露鄙夷。 杜少卿软磨硬泡。 终是耐不住杜少卿在书肆里跟前跟后影响生意，无奈之下，洛大嘴起身走到屋里，从角落堆在一起的杂书里翻翻找找，找出一叠蓬乱卷册。 杜少卿狐疑：“这是什么？” “你不是要搭头吗？”洛大嘴把卷册往杜少卿怀里一按，连同方才的医籍一起，边把杜少卿往门外推，“这是‘盛京太医局春试积年卷题精解’。有了这个，你本年春试势必独占鳌头！” “真的？”杜少卿尤不疑，“谁写的？你是不是糊弄本少爷？” 门外积雪深深，洛大嘴站在书肆门前，冲他挤眉弄眼一笑：“是啊。” 紧接着，“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杜少卿：“……晦气！” …… 盛京的雪在西街积了半尺，便要阻挡过路人的马车。在豪门贵邸，就成了锦上添花的装饰。 太师府中，假山处梅枝覆上深雪，花枝经不住积攒的沉雪，簌簌落尽身下池塘，池中锦鲤动了动，少尾在涟漪中划过微光一点。 有老者站于亭中，抬头远望。 盛京雪后茫茫，往东边是皇城标的目的。朱墙在灰淡云色下显出一点鲜亮影子，又很快被更深的银白覆住。 老者垂首，低低咳嗽两声。 昨夜有刺客夜闯宫门，欲行刺东宫，却让刺客在禁卫眼皮子底下逃走，今日城内戒严，天子震怒，朝中人仰马翻。太师戚清却在几日前因感风热告假，堪堪避开此桩风波。 管家自身后上前，替戚太师披上氅衣，垂手道：“老爷，宫中传出消息，太子殿下昨夜受惊，卧床不起，陛下急召殿前司各司禁卫入宫。” “陛下当年行事到底孤绝，而今自然心虚后怕。”老者收回目光，叹息一声：“多事之秋啊。” 管家道：“奴才已按老爷吩咐交卸下来，近几日勿让少爷和小姐出府。” 戚太师点头：“城中不太平，当心为上。” 许是提到戚玉台，教管家想起了什么，顿了顿，管家看向面前人，低声道：“还有一件事，老爷，先前托人打听的柯家良妇一事，有眉目了。” 此话一出，戚清岿然不动的身影轻轻一动。 “如何？”良久，他问。 管家将腰弯得更低，温声答道：“柯家良妇名叫陆柔，并非盛京当地人，家住常武县。打听的人回禀说，陆柔爹娘都已过世，弟弟陆谦在一年前入京时因窃人财物凌辱父母被打入地牢，处以极刑。 “除此之外，陆家这些年并无其他亲眷走动。” “哦？都已逝世了？” “是的，不过老爷，小的还打听到一件事……” 戚清神色一顿。 “常武县八年前生了场时疫，一整个县里好人几乎都没逃过，这陆家却不知走了什么好运道，一家四口都还活得好好的。” 管家道：“此事古怪，陆家家资贫热，整个常武县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偏偏陆家无一人折损。然而当年常武县时疫凶猛，活人逝世绝，有关陆家过来知情人都已不在，据新搬来的县邻所言，听不出有何问题。” 知晓陆家过来的人都已逝世绝，自然掏不出有用消息。 久久沉默。 戚清沉吟少焉：“陆家没有其他亲眷？” 管家摇了摇头，又看向戚太师：“老爷是怀疑……” “陆家一门已逝世绝，如果有人想用陆家做刀，必然要找陆家在世亲眷。况且……” 戚清淡道：“古有孝子为父报仇，若陆家后人仍活于世，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转过身，满头银发与身后少雪融为一体。 “说不定，还有漏网之鱼。”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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