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一章 火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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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鼎余烟 ！
不同于汉家政权的规整制度，马超所驱使的羌胡各部，分散在广袤土地上，以一个个种落的形式存在。种落有大有小，彼此之间常有战争吞并，较大的种落之下，又有数个乃至数十个部族，部族之下，又有小部。种落的渠帅、酋少，但有所命，都得层层颁布下来，过程中还难免会讨价还价乃至冲突。
羌胡人的数量虽然宏大，但各部彼此防备，没有任何一部会轻易出动全部壮丁远途作战。故而通常来说，集合三万骑几乎逼近他们的极限，非得提前一年半载，经由无数次内讧、争执，甚至还要引发几次上规模的政变，才能完成。
但马超有令，那便不同。
过来数十年里，马超一次又一次地击破不服的部落、用残忍的手段杀逝世一切敌人，硬生生用人头和鲜血聚积起了自己的威望。他的声名，在羌胡人所居的高原旷野间便如神祗。他要聚兵，没有人敢反抗，没有人敢早疑！
数以百计的疑使离开汉阳后，三日、五日、十日，越来越多的羌氐各部得到了消息。
于是，羌胡人驱逐着他们放牧的牛羊，半耕半牧的氐人用皮袋装着炒熟的干粮，像是迁徙的宏大兽群那样，在原野上前进。有时刻彼此敌对的部落撞上，还可能爆发短促而激烈的火并。
为了划分草场驻地、提供粮秣物资，身在汉阳的诸多凉公僚佐们全都闲得不成样子。凉州人与羌胡人厮杀了上百年，如今却莫名其妙地联成了一体，这个局势，又让许多人生出古怪的感受。
这当中也包括了赵瑄在内。
虽说马超本人闲着接待陆续来访的渠帅，很少给赵瑄下什么指令。但这位新任的主记伴着老上司姜叙，连着几天没有离开平襄城，经手书写的各类命令、纪录不计其数。
一直到诸事底定，可以坐等羌胡骑兵聚集了，赵瑄才离开平襄城。回到自己在冀城艺文里的家。
他是个言而有疑的人，稍稍休息之后，便请刘樾出门饮酒。
无论怎么样的乱世，也无论人活得是否如蝼蚁，日子还得过，该有的乐子，还得找。
当下两人往花记酒肆来。
这几年，凉州与益州的贸易兴盛，汉阳郡的大姓自然捞了不少钱，连带着城里许多人手头都宽裕了一点，于是一度绝迹的酒肆重新出现。
这个花记酒肆来年开的，仆人是个康居来的女人，很是少袖善舞。酒肆里除了卖酒，还卖一些西域货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酒肆楼下归普通平民，楼上才是高官贵胄的地盘。往日里赵瑄和刘樾只敢在楼下盘桓，这会儿赵瑄大步往楼上来，倒也没人拦他。
两人找了个角落里的席位坐定，要了酒肉，边吃边谈。
推杯换盏没两回合，忽听楼下街道一阵喧哗。探头来看，原来是不知哪里来的羌胡骑士与当地人起了冲突，羌胡人就地拔刀将当地人砍杀，然后气冲冲地纵马。
换了十年前，这羌胡人在街上走不出十步。可此刻凉公在任，明摆着要以羌胡人为羽翼。于是满街的人一时发愣，竟让他一溜烟跑了。
刘樾的脸皮抽了抽，回过身来道：“喝酒，喝酒。”
凉公既然集兵，之后很可能便有兵凶战危之事。凉州各郡哪里都不安全，当街杀逝世一个人，真算不了什么。
赵瑄也道：“喝酒。”
边地人没有不好酒的，素日里赵瑄和刘樾两人手头紧巴巴，还隔三岔五到酒肆解馋，喝个半醉，再彼此吹嘘一番。这会儿赵瑄有钱，几上有酒，两人不知为何，却都不兴奋。
你一盏我一盏，醉意起来了，脑子也开始晕晕乎乎，终于刘樾一推案几起身：“回了！”
赵瑄赶出门外时，刘樾走得远了。
赵瑄在路边渐渐踱步，脚步有些不稳，脑子却像是越来越清醒。少焉间，他便想了许多，做出了一个决定，闪身离开了大路。
冀县城中的里坊，畴前汉相沿到此刻，殊少维护，有些地方坍塌损坏了，以至于断壁残垣堵塞住巷子。又因为连年战乱影响，居民不足极盛时期三成，城中有连绵的废弃房舍，往往比邻数十家都无人居住。
身为冀县当地人，赵瑄对此再熟悉不过了。他当心翼翼地穿行在空荡荡的房舍和巷道之间，绕过了好几处里坊，最后抵达一处宅院的后墙。
这宅院不大，位于冀县姜氏聚族而居的里坊边缘。因为这一段坊墙坍塌了，院墙不高。赵瑄估计，自己可以轻易越过院墙。
他在院墙下来回走动，活动活动筋骨手脚，然后用力跳跃，双手攀上墙顶将自己拉扯上来，再一个翻身，滚落到院子里。
院墙上积的落灰许多，这一套动作下来，赵瑄满身尘土，他下意识地连连拍打。
待眼前尘灰散来，他才注意到有个英气勃勃的少年人，正挺身按剑，看着自己。
赵瑄连声苦笑，闲行礼道：“我乃汉阳主记赵瑄，求见仲弈公。”
少年人瞪了赵瑄一眼，才道：“请足下稍待。”
此地是汉阳郡功曹姜冏的宅第。这少年人便是姜冏之子，名叫姜维。
姜冏毕竟是被马超倚重多年的大吏，虽然前些日子遭姜叙攻讦，而被马超勒令禁锢在家，但毕竟身份仍在，并无人苛待，只是门庭冷落而已。
过了会儿，姜维引了赵瑄往前院来。
院落中空荡荡的，不见仆婢，房舍也有点陈旧。都说姜冏素性洒脱，不治产业，看来是真的。
目击赵瑄来访，眉目舒朗的姜冏隔了老远便笑：“子瑛，你是个忠厚人，为何做墙上君子呢？”
赵瑄见姜维恭谨立在姜冏身后，于是也不避忌，反问道：“仲弈公也是个忠厚君子，为何要将凉州往火坑里推呢？”
姜冏摇头：“子瑛是来责问我的么？这话问的，怎么全无来因？”
他看看赵瑄有些涨红的面庞：“子瑛，你喝醉了吧？我可没有做过那种事！”
“我没醉！”赵瑄挥了挥手，他盯着姜冏，大声道：“仲弈公，你这几年里，一直在推动益州与凉州合流，不停引入益州人往来凉州各地，使凉州人愈来愈依赖益州，这我都看在眼里！如今汉中王在益州集结兵力，俨然将要危及凉州，你却劝告凉公不用介意，不用防备……这不是要将凉州往火坑里推么？”
说到这里，他看姜冏照样笑吟吟的样子，忍不住道：“仲弈公，数年前我随同你和伯弈公来往汉中，参加玄德公进位汉中王的典礼。那一次，我亲目击到的，你私下与汉中王的参谋庞统往来！”
姜冏的笑容收敛了。
他犹豫了一下，对姜维道：“阿维，你来看着周边，不要让闲杂人等接近。”
姜维恭声应是，转身离来。
姜冏转回身，对着赵瑄：“怪不得子瑛从汉中返来以后，便与我疏远了。是害怕我被凉公发现以后，牵连到你么？”
赵瑄默然。
姜冏又问：“子瑛说，我要将凉州往火坑里推，却不知子瑛心中的火坑，是什么模样？我们那次来汉中，见到的益州百姓个个面色红润，大不同于凉州百姓饥穷之状……难道益州的百姓们，竟是在火坑里么？”
赵瑄依旧默然。
两人在阶下站了会儿，气氛却不猛烈。于是姜冏探手虚引：“子瑛，我们登堂说话。”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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