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以拖待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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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声一阵一阵，仿佛敲击在人的心头，把魂儿都要敲飞出来。 六月二十日，在进行了多日的物资囤积后，晋军自内黄西进。 无数船只驶出黄池，进入白沟，在北边折而向西，从县城北二百余步外顺流而上，进入洹水。 屯田校尉郝昌最终没能得到随军的机会，他率颍阳、鲁阳屯田军五千人留守内黄，不让敌人轻易夺来这个重要的战略节点。 邵勋自领银枪左右二营全部、义参军一部、骡子军全部、府兵一部计一万八千余战兵，外加许昌世兵五千、府兵部曲三千、考城、宁平城等地屯田军五千、河南豪族部曲庄客三千、河北坞堡丁壮三千，总兵力三万七千余，号称十五万，浩浩荡荡，直奔安阳而来。 支屈六率两千余骑抵达内黄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 纤夫们穿着一身短打粗服，赤脚立于河滩之上，号子响起之时，肌肉虬结的大腿猛然发力，纤索绷得笔直，将一艘艘沉重的船只向前拖曳。 遇到浅滩之时，他们甚至格外当心，分派人手到北岸，两面拖拽，确保船只安然通过。 黄池、白沟、洹水之间，樯橹如林，人声鼎沸，仿佛整个河南的船只都集中到了这里一样。 看到有匈奴轻骑接近，船上立刻响起了铃铛。 船工、运兵们一起协力，将弩车推到了船舷边，奋力装矢、上弦。 岸边有己方骑兵出动了，直朝匈奴人冲来。 步卒也加快脚步，遮护住纤夫，不让他们受到影响，导致船只来不及碇泊进而失控撞在一起。 箭矢如飞蝗般密集。 匈奴骑兵甫一接近，又拨转马首，逃之夭夭了返来。 白日不行，纯粹送逝世，晚上再来试试。 支屈六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场面，只轻轻叹了口气，就带人溜走了。 他就像一個赌徒。明显已经在同样的牌局下输过一次了，却偏不疑邪，总想着再打一把，说不定就能反败为胜了。 但这是物质世界，战争是唯物的，敌人并非一触即溃之辈，你又何苦上前撩拨呢？除了拾下的十余具尸体之外，你还能得到什么？ 敌骑撤走之后，义参军追出来数里便不再追了，又回到了河岸边，继续护卫船队、步卒前进。 想要教训敌人，办法多得是。 匈奴骑兵，轻快灵活，想追上是很难的。但只要一点点接近安阳、接近邺城，总有一日，这些四处流窜、反复袭扰他们的匈奴骑兵，会乖乖地跑返来，哪也不来了，舍弃掉他们的机动优势，与你正面决战。 你没有主动来抓他们，但他们却被迫跑到你面前，用自己不擅少的方式与你战斗，这就是战争的奇妙之处。 “哗啦！”船艏劈开水波，奋力前行。 纤夫的号声响彻洹水两岸。 车队向前蠕动着，没有一丝喧哗，如同捕猎前夕安静潜行的猛兽。 兵甲闪耀着夺目的银光，似乎渴望着血肉献祭。 这支庞大的部队，直奔安阳而来，无可阻挡。 ****** 一队骑兵下了马。 一部分人牵着马儿来放牧，另一部分人则从驮马背上取下各类工具，吭哧吭哧干了起来。 天空万里无云，蓝得让人炫目。 烈日炙烤的地面上，三千匈奴骑兵挥舞着锹镐，挑着粪箕，将挖出来的土担走，倾倒于洹水之中。 没过多久，有坞堡帅带着两千余丁壮，赶着大车抵达河岸。 他犹豫再三，询问是否将这些车厢推入河中。 夔安直接抽了他一鞭子，道：“速速脱手，勿得早疑。” 坞堡帅怏怏不乐，指挥着堡丁们将一辆接一辆车厢推入河内，再往上面填沙袋。 这一招，夔安照样跟邵勋学的。 当初围攻洛阳的时刻，邵勋就往河中填辎重车、沙袋，临时堆出了一条可涉水而过的通道，让他的兵成功过河，并在对岸站稳了脚跟。 此刻这招仍然有用。 即使阻断不了河流，让某些河段淤塞总是好的。 邵勋虽然可以遣人疏浚、清理，但这会耗费不少时光，让他的进军速度慢下来。 桃豹给的命令是早滞，夔安、支屈六分头动作，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就这样干了一个时辰，河面上一片浑浊。 夔安沿河巡视，比较满意。 堵塞河流容易，疏浚难。就这一下，能恶心邵勋许久，给大胡争取到更多的时光。 堡丁们已经中止了工作，纷纷撤到不远处的树下。 一是烈日下干了这么久，真的干不动了；二也是因为河水四溢，两岸一片泥泞，没法再干了。 远处响起了马蹄声。 少焉之后，斥候狂奔而回。 夔安听取汇报后，立刻下令所有人上马。 他亲自带着两千五百人，角弓上弦，前出迎了上来。另外数百人则驱逐着换乘马匹，向后退来。 坞堡帅惊慌失措，牵着挽马，招呼堡丁，一哄而散。 场中一时光静了下来，唯洹水哗哗流淌着，溢出河岸，沉没驿道、草甸，制造了大片的黄泥塘。 双方骑兵已在旷野中展开了激斗。 箭矢纷飞、刀剑订交，杀人与被杀，已经成了河北大地的主旋律。 战了小半个时辰，双方各自勒兵，远远相望。 晋军骑兵少，只有五百先锋，但器械良好，善于厮杀。 匈奴人多，足足是他们五倍，可迂回包抄，以多打少，发挥兵力优势。 双方战了一会，逝世伤相当，都有些不想打了。 于是乎，在对望一下后，默契后退，消散在了旷野中。 半个时辰后，东边的马蹄声再度响起。 一千骡子军来到了河岸边。 督军蒋恪看着被破坏的河道，叹了口气。 一千人下了骡子，分出一半人手警戒，另一半则试图清理河道。 敌人也就这点本事了。 若左近的坞堡帅愿意就地提供粮草，事情其实没那么复杂。但少乐县只有寥寥数人暗通款曲，还不肯明面投效过来，真是取逝世有道。 这边在清理河道，那里的夔安则带人撤回了少乐县。 县中有些骚动。不过在他们撤回后，渐渐安静了下来。 夔安登上城头，向东眺望。 洹水静静流淌着，蜿蜒消散在东边的止境。 那里什么都看不见，但夔安就仿佛听到了不绝于耳的进兵鼓声、船只劈开河面的哗哗声、步军前进的沙沙声以及弩机发射时宏大的嗡嗡声。 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点问题了，看样子今晚得抓几个妇人过来泄泄火。 但他内心其实很清楚，只不过一直不愿面对罢了：诸般小手段，只能阻得敌兵一时，他们终究照样会来的，不可阻挡。
“传令下来，邵贼动向，一个时辰一报。谁敢懈怠，定斩不饶。”夔安一拍城墙，吩咐道。 亲兵领命下来传令了。 夔安仍然不肯下楼，继续站在那里，像块望夫石一样看着东方的天际。 ****** 六月二十三日，细雨过后的邺城，格外清新、洁净。 石勒在诸将簇拥之下，回到了这座久违的城市。 他耐着性子与官员、士人们热暄一番，然后便回了府邸，此时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分。 “舒坦。”石勒没有丝毫形象地倚靠在坐榻之上，脸上难掩风尘之色。 亲兵搬来了饭食，幕僚们一人拿了个蒲团，席地而坐，开始吃饭。 石勒吃得很快，少焉后将碗一拾，品茗漱了漱口。 “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做啊。”漱完口后，他叹了口气，说道。 第一件事是兴办学校，以晋人为师，遴选将佐后辈前来学校，培养打理地方的人才网job.vhao.net，不至于像此刻这样，事事依赖士族，不停地与他们讨价还价。 第二件事是修订九品官人法，让地方州郡选举贤良，并侧重热素、豪强等出身较低之人，同样是削弱大士族的影响力。 第三件事重新统计诸郡户口。此刻的户口统计简直是笑话，远远小于实践人口，事实上这个问题在后汉年间就很普遍了。张宾认为哪怕只能多清查出几十万人，比原来都是进步的，他深觉得然。 统计户口是颁定租赋的前提，如果能实行，那么就不用与士族一直虚与委蛇了。 第四件事删减律令。 这一条石勒深有体会。法令严苛，又十分繁冗，老百姓一不当心就触犯了，代价往往难以启受。他觉得应该删来一些不合理、不人道、太过繁复、过于严苛的律令，让百姓松一口气，这样也能变相清闲社会，利于统治。 四件事外，其实还有劝课农桑。 这件事他一直在做，但只做了一半，即给跟从他起家的那七万余步卒分田、分房，令其自种自收，闲时操练接触。 至于这些人之外，他就管不了了，暂时也没谁人精力来管，而是委任给士族豪强统治。 为此，他下令子侄辈及将校与河北、并州士族结亲，彼此加深关系。 公允地说，再给石勒几年时光，让他把这五件事一件件开展，并深入推行下来，他还真就在河北站稳脚跟了，“河北盟主”唾手可得，就像“河南盟主”邵勋一样。 这年头做事，脱不出这几条。 无数人帮闲总结出来的经验，伱想另辟蹊径，往往弄巧成拙。 政策必须贴合三样东西：一、生产力水平；二、时代传统和价值观；三、外部和内部环境。 离开这三样瞎搞，逝世都不知道怎么逝世的。 石勒想做的五件事，其实都是靠谱的，这或许也是他能成功的因素之一。 但他没有这个时光了，因为有人不想给他机会。 谁人人十分凶残，对在历史上证实过自己的人盯得很紧，必欲杀之然后快。 这就是命，没有办法。 “邵勋到哪了？”感慨的一瞬间，石勒曾经露出过些许软弱，但此刻又坐直了身子，将不合时宜的情绪清除在外，沉声问道。 “最快后天就能抵达少乐县。”张敬放下碗筷，抢先说道。 “少乐县如何？”石勒问道。 “挡不住。”张敬老实答复：“或许只能在安阳想想办法了。桃豹派了数千人南下，守御此城。” “数千人？” “桃豹不是很想守安阳，他想在邺城与邵勋大战。”张敬看了石勒一眼，说道。 石勒若有所思，但此刻不是管这些狗屁倒灶事情的时刻，只见他思考了一会，道：“这也不算错。” “五月底，邵勋甫至枋头。” “六月上旬便顺白沟而下，随后克内黄。船只蜂拥驶入黄池，不停囤积粮械。” “今又兵发少乐，若克之，则向西直趋安阳而来。” “其西路军步步为营，克朝歌，夺石桥，过少沙沟，北上逼近荡阴。” “这两路目击着要会师了啊，诸位可有良策？” 张宾也吃完了，漱完口后，直接说道：“大王，该再派一批人来平阳了。” 石勒一听，道：“马景、朱纪之辈，但收钱，不干事，实在可恨。” 张宾仍看着他。 石勒醒悟过来，立刻笑道：“孟孙勿恼，这就派人来平阳。” “安平那里……”张宾又道。 “梁镇远不敢耍滑头，若让邵勋夺了邺城，他就难了。他的兵会来的，勿忧。”石勒说道。 张宾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今只有一策，节级抵抗，以拖待变。” “孟孙无妨细说。” “荡阴守不住了，可以弃，但安阳不能弃。”张宾说道：“安阳北距邺城不过四十里，可谓近在咫尺。城北有安阳桥、韩陵山、野马冈、草桥等利于屯兵之所，可遣步军前出，当道设寨，节级抗击，拖的时日越久越好。” “邺城则修缮城防、广蓄资粮、征发兵士，以利固守。” “另选调骑军和精锐步卒，遣骁将领之，该怎么做，大王比我更清楚。” 石勒听完，沉吟少焉，问道：“若邵勋不肯走，一步步攻过来呢？” “以拖待变。”张宾又重复了一遍。 石勒默然。 张宾这是认为，单靠自己已经无法抵挡邵勋了，必须有朝廷赞助才行。 这个方略并不是万无一失的。 拖能拖多久，这是个问题。 拖下来后果是什么，也是个问题。 拖到最后，究竟有没有人来救，照样个问题。 问题太多了，但这又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即使要与邵勋决战，那也是先拖一拖更好，准备更充分。 至于因此导致河北士人离心，那都是小事了。 打不赢这一仗，万事皆休。 打赢这一仗，墙头草们还会回过头来支持他，痛打落水狗。 “中山王那里如何了？”他问道。 “与拓跋打了几仗，互有胜负。”张宾没有提刘琨，因为他就没几个兵，且多为新卒，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只能坐看拓跋鲜卑与平阳朝廷大战，虽然这场战争是他蛊惑起来的。 石勒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其他人也不插话，耐心等着。 “嘭！”石勒一拍案几，道：“既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传令，送世子兴至平阳。他娘亲若敢聒噪，老子休了她。” 说完，他又看向张宾、张敬等人，道：“此战还有些难解之处，我等一起参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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