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一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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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薄雾。 一支车队出了西阳门，行数里之后停了下来。 军士立刻展开，吭哧吭哧地爬上了一处高台，然后张挂弩机，布置刀盾手、步弓手。 高台很大，可驻兵数百，高五丈余，乃汉大将军梁冀所造，名曰“皇女台”。 皇女台向北，是一大片凌乱的建筑，多经火燎，十不存一。 这是洛阳城外的集市之一，周回八里，规模极大。鼎盛之时，粮食、布帛、皮子、盐油、糖茶、果蔬等应有尽有，品种十分丰富。 市内最大一家售卖果蔬的店铺乃王衍家所有，已关门歇业多时，铺面、仓库甚至已被烧毁，俨然开不下来了。 大市之北，则为西阳门外御道，入门之后接西阳门内御道，直达宫城，此时正不停过兵，浩浩荡荡，鱼贯而出。 左卫三部督徐朗在皇女台上看了看，手一指，道：“那两座土山也占了，各分两百人，鱼池后再立一寨，分兵四百。” “诺。”有军校领命而来。 洛阳西头从南向北数第一门是西明门，第二门就是西阳门。 大市是西阳门外的地标性建筑，南有皇女台，西北有两座土山，乃人工建造——“采土筑山，十里九坂，以象二崤”。 至于山下的鱼池象征着什么，可就众说纷纷了，更大可能是压根不象征什么，只是单纯取土筑山挖出来的大坑罢了。 “守西城，却连城外的高处都不守，这仗打得，唉。”徐朗叹息了一会便闭嘴了，没有多说。 新安大北之际，撤返来的诸营人心惶惶，指挥失能，都想往城里钻，不想留在城外当替逝世鬼。在这个时刻，谁又会来积极布置防线呢？ 也就等到城外的匈奴骑兵散了大半，看着没那么吓人了，这才壮着胆子出城，到城外构筑外围防线。 “将军，石勒是不是来南城了？”先驱营司马黄彪走近两步，悄然问道。 “是。”徐朗点了点头。 “那一定是来截断大军归路了。”黄彪急道：“何不速速发兵救之？” “谁下令？”徐朗反问道。 黄彪一窒。 荀崧领兵大北，被连降好几级，此刻禁军连个统帅都没有，理论上都归太尉王衍管。但王衍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刻让他们这帮残兵败将离城远征，那不是送逝世么？ “放心。”徐朗说道：“石勒出动的只有骑军，没有辎重部队，自新安出发，最多携带七日食水。野无所掠的话，过几天就要返来了。” 黄彪照样有些不放心。 北岸不知道打成什么样了，即使获胜，粮草够坚持多久？ 八月初送了十万斛、九月上旬送了十余万斛，新郑调拨了五万斛，算起来也就够吃不到四個月呢。 即使征战逝世了一些人，伤损了部分马匹，最多也就够坚持到九月底。 一旦战败，真的无法想象。 而今石勒占据了黄河南岸，派骑兵沿河巡视，船渡资粮都要大受影响。 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后续粮草从哪来！ 想到这里，他决定写一封疑发往许昌，请曹公尽快想办法。朝廷这边，不要指望了，他怀疑天子压根不会给陈公发粮，更送不出来。 出城的军士已经开始在大市周边构筑防线，徐朗看了一会，便下了皇女台，翻身上马，沿着西阳门御道巡视。 距新安之战已经由来大半个月了，洛阳禁军陆陆续续恢复到两万四五千人，与战前差不多。但也只是人数差不多罢了，成色却差了太多。 他又看了看南边的西明门。 军士同样出城了，但只在城门外筑营，甚至不敢像西阳门这边出城四里扎营。 惊弓之鸟，一派愁云惨淡，夫复何言！ ****** 正午，小雨。 一支车队抵达了愍怀太子浮屠外，僧众早就接到通知，纷纷出迎乃至行礼。 按制，方外之人无需对天家行礼。但如今是什么时刻？法师们也是有脑子的，不赶紧跪舔点粮食返来？再搞下来，别说撞钟了，连念经都没力气了啊。 皇后梁兰璧下了车，头戴惟帽，与僧众们热暄一番后，便入了西北侧的一间佛堂。 佛堂内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上香完毕后，便是诵经祈福了。 殿中将军苗愿带兵在外护卫，偶尔看看寺庙景致。 你别说，这帮法师还挺会享受的。 虽处洛阳城中，但整饬得颇为不错，绿树竹林，池塘花园，更兼回廊百转，景致清幽。 洛阳周边四十二佛寺，曰白马寺、菩萨寺、石塔寺、满水寺、大市寺、法始立寺、盘鵄山寺、愍怀太子浮屠等。 老实说，这些佛寺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战火波及，日子有点难熬。位于洛阳城内的愍怀太子浮屠更是只能靠皇室、公卿捐赠才能勉强维持下来。 今日皇后前来祈福，法师们别提多喜悦了。 苗愿挽着佩刀，开始了认真巡视。 佛堂之内，梁兰璧已经取出了一份份佛经。 佛经以榆欓制成，名贵异常，原存于白马寺中——“始以榆欓盛经，白马负图，表之中夏，故以白马为寺名。” 木牍上的字密密丛丛，洒脱非常，梁兰璧仍然读得很顺畅，明显已看过许多遍了。 读完一张，宫人们轻手轻脚地放好第二张，然后将前一张收起。 梁兰璧读着读着，腿都要麻了，但她忍住了，坚持着读完最后一个字。 宫人将最后一张木牍收好。 梁兰璧闭上眼睛，默默祈福：“妾唯愿天下太平，君臣相得，百姓安康。此愿若遂，必潜心礼佛，供奉不辍……” 祈福完毕，眼圈微红，在心中默念一句：“有什么灾害，冲着我来吧，天子他也只是太过耽忧了，以至行止错误。”

念完，平复了下心情，便在宫人的扶持下，渐渐步出佛堂。 秋风飒飒，落叶满地。 见得如此萧瑟景象，梁兰璧心中更是难熬。她紧了紧袖中的书疑，踌躇难决。 僧众们远远站着，皆低头合十。 梁兰璧一一扫过，见得几个瘦弱的小沙弥时，轻叹一声。 83中文网最新地点 她唤来一名宫女，低声耳语一番，然后将疑交给了她。 宫女悄然离来。 雨渐渐停了，黑云悄悄散开，露出了几道金黄色的光芒。 梁兰璧脸上浮现出惊喜之色。 原来我没有做错？上天也这般嘉许我吗？ 陈公的大军是洛阳最后的屏障了，若拾在大河北岸，甚至不用匈奴大军前来，单靠石勒、王弥就能攻破洛阳。 但随即又有些惶恐，因为传播中的流言太吓人了，连她也动摇过。 陈公不至于此吧？ 若惹恼了他，才真是万劫不复。 梁兰璧低声叹气一番，神思不属地出了愍怀太子浮屠，上车离开了。 ****** 傍晚，霞满西天。 王衍坐在案几后，渐渐读着一封疑。 疑是邵勋写的，五日前写于遮马堤匈奴大营，辗转遣人送来洛阳。 读完之后，王衍闭上眼睛，默默思考。 京中尚未有人知道遮马堤之战的结果，大部分公卿只知道那里开战了，照样从朝会上得知的。 关于此战，王衍一直没发表意见。 坐观成败之下，他发现朝堂已经事实上团结了。 如果说以前大家只是碍于身家性命，不得不与陈公合作，虚与委蛇的话，此刻可不一样了。 有些人是真的想要陈公秉政啊。 行司马越故事，执掌禁军、朝堂，总督对匈奴的战事。 遮马堤之战的结果尚未传回，就有不少人支持陈公，如果打赢了，又会怎样？ 王衍只觉有些可笑，既笑这些人，也笑自己。 这个时刻就不提邵勋的出身了，能容忍他爬到自己头上来了，前倨然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唉！”王衍将疑放下。 现实最教育人。 一次两次能扛住，不会改变自己年少以来的观点。 三次四次呢？恐怕就有点动摇了。 好，你三四次还能扛住，此刻五六次了，还能扛住吗？ 洛阳城中，即使公卿之家亦无多少存粮了，更别说百姓。 这一战结束，无论陈公打没打赢，又会是一波南下热潮。 不愿意南渡的人，就该好好思考了，谁更能保障自己的利益？朝廷照样陈公？ 叹息完后，王衍拿来纸笔，写了一封疑，令仆人送往陈郡度支分院。 眉子正在陈郡督办漕运，这会差不多又有一批漕船过来了。 有了这封疑，他定然会来找曹馥磋议，两人协同之下，事情就好办了。 天子可真是胡闹！也不看看什么时刻。再搞下来，众叛亲离，没人能救得了你了——在这件事上，王衍不会理解天子的耽忧，也不愿来理解。 疑送出来后，他又拿起案上的另外一封，开始读第二遍，认真咂摸其中的味道。 疑是茂弘写来的，多关建邺之事。 读完之后，王衍非常感慨，茂弘在那里也不容易啊。 方才南渡之时，吴人不买账，甚至冷眼相对。偏偏带过来的人又许多，开销极大，入不敷出。 最难的时刻，琅琊王幕府僚佐们得到一豚都要奔走相告，欣喜不已。 几年过来了，如今的局势已然大为改观。 茂弘四处拉关系、交朋友，甚至不顾身份，参加江东门第较低的士人、豪强的聚会，渐渐让江东豪族对琅琊王有了改观，渐渐支持他了。 随后又说合吴地豪强，给其官位、实权，替他们吹嘘，给以顾陆朱张四家为首的吴地世族施加了宏大的压力。 到了此刻，江东士族、豪强都投靠了过来，基础日益稳固，日子好过多了。 接下来，茂弘需要平衡好南渡士人、江东士人、新贵豪强之间的关系。 这是王衍擅少的，也是王家绝技，他一点不担心。 他更耽忧的是建邺幕府对邵勋的态度。 茂弘在疑中询问邵勋会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持朝政，行废立之事。 对此，王衍只能苦笑。 什么时刻了，还要内斗！ 难道内斗是我大晋朝特色吗？ 他很清楚茂弘问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琅琊王以及他背后逐渐成型的三股势力在关注洛阳朝局，试探还有没有必要尊奉这个朝廷。 如果觉得有必要，那就捏着鼻子继续运送钱粮物资。 如果没必要，那就让琅琊王在建邺“启制监国”。 至于启谁的制监国，那都不重要，只要江东势力认你就可以了。 自陈敏作乱以来，江东士族就在自立与不自立之间彷徨，离心倾向十分严重。 如今朝廷威望远不如陈敏作乱那会，支持自立的人就更多了。 一个不留神，大晋朝就散了。 王衍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觉得照样得进宫为天子“话疗”一番，打消他的忧愁，别生生把人逼反。 遮马堤之战打胜了，河阳三城便可如期修建，接下来还要靠陈公解决盘踞弘农的王弥呢。 83中文网最新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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