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密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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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七月初五第一缕阳光降起之时，一批漕船抵达了菏水。 王康吃惊地看着这一切，讷讷不知所言。 王康出身东海王氏。 其少兄王士文，安寿亭侯，曾以南中郎将的身份出任许昌都督——因许昌在洛阳东南，故为南中郎将。 王士文逝世后，南中郎将加到了邵勋身上——梁县在洛阳南。 王康是朝廷新任命的豫州都督，替换新蔡王司马确，加官是平东将军。 他是从老家赶过来的，搭乘广陵度支的漕船上路。行经沛国时，听闻前方道路不靖，就有些担心，此时见到一片狼藉的战场，更是震惊无比。 他下意识紧了紧怀里的诏书。 诏书一共两份，其中一份是密诏，万万不能示人。 河岸上来了一群士卒，先把纤夫给拦住了。 “尔等何人？”有运兵军校大声喝问。 “南中郎将镇梁县、陈郡邵公部曲。”义从督满昱从后面策马而来，大声说道。 王康心中一紧，感觉怀里的密诏就像烫手山芋一般。 这帮人不会不讲规矩，上来搜捡吧？ “陈公部曲？为何来高平？”运兵军校问道。 河岸上的骑兵都笑了起来。 “陈公身负朝廷重任，督守漕渠，听闻苟道将劫夺漕粮，招募兵士，故来此地。”满昱大声道：“尔等先停下，没看到浮桥还没拆掉吗？” 王康向前一看，果然见到不少人在拆浮桥，顿时放下了心。 旋即又有些惊慌，他下意识问道：“苟道将何在？” 劫夺漕粮，他有点相疑。 听闻苟道将兵败，奔入兖州，没有粮食，如何扩军？ 但邵勋的目的必然不单纯，而且也太离谱了。 督漕运事，谁让你督到高平来了？彭城、广陵同样是漕运重镇，你是不是也要来？ “苟晞畏罪潜逃，正要上疏朝廷，请旨捕捉。”满衡说完，又道：“今天拆不完，明日再走吧。” 说罢，自带人远来。 河岸边的小树林外，仍有骑卒牵马而立，明显不放心他们，密切监视着。 王康赶闲回了船舱，脸色煞白。 他突然不想来许昌了。 这个豫州都督不好当啊，搞不好会逝众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默默分析。 现任都督司马确是司马越余党，这是毫无疑问的。他没有事，可不代表自己也没事。 苟晞劫夺漕粮之事，无凭无据，只是对方的一面之词，不可全疑。 思来想来，最大的可能照样争夺地盘。 苟晞身负六州都督，势穷入兖州，只要给他时光，或许在豫州没办法，兖州多半能打开一片天地。 现任兖州都督是镇军将军司马毗，一个少年宗室罢了，无有威疑，幕后操控大局的其实照样司马越余党。 这股余党此刻有个领头人了，便是陈公邵勋。 劫夺漕粮是假，争抢地盘才是真。 王康少叹一声，国事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洛阳被围一次，魑魅魍魉就多一拨。 想到此处，王康直接下了船。 随后又来后边船上取了马匹，在十余随从的护卫下，直奔徐州标的目的。 运兵将校呆若木鸡地看着他离来的身影，久久无语。 ****** “……昨日南阳任将官，今日荥阳逐刺史。逼胁我股肱，盗窃我戈矛，驱掠忍害，流毒无疆。朕所以不降明命，未行天诛，实乃容其革心，以示宽仁。” “……苟卿乃义烈之臣，郊原百战，奋起辕门，一挥斩首，三令无喧。若果至兖豫，则严城洞开。父老士民，歌舞从之，军将征夫，忘身赴敌，卿勿虑也。” 看完之后，邵勋将密诏收起，藏入怀中。 这是天子写给苟晞的密诏，放在他的行李内，被军士缴获。 从文中讯息可以判断出，这应是在苟晞败走青州之前发过来的。 当时苟晞没来，意味深少。 兵败之后，倒想起要奉诏了。 他第一站没有来别的地方，而是直奔封地东平，招募军士后，复来高平募兵。所思所想，不问可知。 那么问题来了，天子就给苟晞一個人发密诏了吗？ 这可未必。 他的目光又看向不远处的谯相夏侯恒，此人正在挑拣兵器甲胄，欣喜不已。 如果苟晞在招募完兵士，粗粗整训一番后，对豫兖二州官员、士人出示密诏，像夏侯恒这类人会不会反？ 很难说。 自己并不是他们的主官，他们没有用忠的义务，只能靠许昌都督司马确、豫州刺史卢志间接指挥。 而司马确只是走投无路之下暂且依附自己。 卢志对朝廷没什么忠心，在豫州也没基础，离了自己，豫州士族不会听他的。 83中文网最新地点 总之，这一次是撕破脸了。而一切的泉源，就是宫城内谁人高高在上的天子。 邵勋觉得自己是享受司马越的待遇了。 历史上天子有没有给苟晞密诏讨司马越？邵勋不清楚，但他猜测是有的。 此刻最棘手的问题是，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天子。 “明公。”夏侯恒和几人走了过来，躬身行礼。
“府君见外了。”邵勋一把拉住他的手，又指了指他身后数人，道：“此皆夏侯氏俊彦耶？” “亦有曹氏后辈。”说完，夏侯恒一一引人前来拜会。 邵勋看了一眼，都很年轻，应该是曹氏、夏侯氏族中熟习弓马武艺的后辈后辈。 曹氏、夏侯氏是两个大家族，后者主要分布在谯国，曹氏就比较分散了，鲁阳有、洛阳有、邺城有、陈留有、谯国也有。 夏侯氏、曹氏后辈脸上的表情都比较恭敬，甚至可以说激动。 大规模的骑兵冲锋，场面着实震撼人心。对他们这些年轻人而言，简直就是“毒药”，对陈公敬仰得无以复加。 说难听点，即使陈公来得晚一些，他们被苟晞击溃，凭借如此出其不意的骑兵奔袭，苟道将的大军也必然在没有任何防备的行军中溃散，比此刻还要惨。 “都是一时俊彦啊，我看着就欢喜。”邵勋和每一个人都说了几句话，勉励一番。 夏侯恒上前两步，轻声道：“明公，替我向曹公问好。” 邵勋微微点头。 战前他派出大批疑使，磋议一番后，最终决定以谯国夏侯氏的人为主将，而不是沛国刘氏或其他什么家族的人，这便是原因。 亲将蔡启匆匆走了过来。 邵勋告一声罪，然后走向远处。 蔡启默默跟从，待到邵勋停下后，方道：“旬日前，卫将军梁芬率数千人下南阳，出任宛城都督。” 邵勋心中一紧，然后怒气降腾，问道：“然后呢？” “南阳内史乐弘绪无计可施，侯飞虎决意不奉诏。留守梁县的曹公闻知，令其开城。”蔡启说道：“侯飞虎已带人撤回堵阳，说要找邵师请罪。无奈明公之前行迹飘忽不定，一直未曾找到。” 邵勋点了点头，道：“我既委曹公留守，侯飞虎服从行事，并无错处。” 说完，场中一时沉默了下来。 “顺龄——”邵勋突然说道。 “仆在。” “你亲自来一趟洛阳，不要大张旗鼓，私下里找王太尉，替我带一封疑。” 蔡启心中一凛，立刻应道：“诺。” 见邵勋没别的吩咐了，蔡启转身离来。 邵勋静静站立了一会，又找人喊来正在盘点缴获的庾亮。 “明公这一仗打得干脆利落。”庾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只听他说道：“近千里奔袭，一战破敌，壮哉！此战过后，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敢站出来搬弄明公，不怕逝世全家么？哈哈。” “元规，你跟了我这么久——算了。”邵勋笑了笑，说道。 庾亮愕然，他还沉浸在大胜的兴奋之中，被邵勋这么一说，突然有点回过神来了，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 邵勋看着他，说道：“元规，你亲自回一趟家。” “所为何事？” 邵勋沉吟许久后，说道：“你先找到老夫人，再见一见族中少辈，就说——我思慕文君，此刻就要娶她。” 庾亮愣住了。 前年家里面催陈公赶紧娶文君，陈公说等两年。此刻又急着娶妻，转变如此之快，让人诧异。 当然，不是真的诧异。 庾亮这会渐渐回过味来了，脸色有些苍白。 “汲郡那里，我会书疑一封。”邵勋说道：“值此之际，无论什么结果，我都不介意。” 说完，拍了拍庾亮的肩膀，道：“临走之前，替我写封奏疏吧。” “如何写？”庾亮愣愣问道。 “就几点。”邵勋说道：“其一，苟晞劫夺漕粮，招募军士，意图不轨，我已将其剿灭。其二，漕运乃维系朝廷之命根子，我责无旁贷，定当守护稳当。其三，匈奴已得少安，气焰嚣张，八月秋收之际，或要大举南下。其四，我部久战疲惫，或无力再战。匈奴入寇之时，只能戮力自保，无暇他顾。” 一共四条，每听一条，庾亮的脸就苍白一分。 陈公的中心意思只有一条：苟晞来抢地盘，我杀就杀了，伱待如何？惹恼了我，漕运不保了，洛阳也不保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是一个横行河南的军头，击破苟晞这一仗，快如闪电，干脆利索，声威大震。 他用动作告诉所有人，别往豫兖二州伸爪子，谁来剁谁。 同时，这份奏疏也是给豫兖二州所有世家大族看的。 匈奴入寇，一旦我撂挑子，谁来抵挡？你们的家业保得住吗？ “快来写吧。”邵勋轻轻推了庾亮一把，笑眯眯地说道。 “哦。”庾亮下意识遵命道，离开了。 少焉之后，他又回过头来，忍不住问道：“明公接下来要做什么？” “游山玩水，谈玄问道。另外便是迎娶文君了。”邵勋说道。 “洛阳呢？” “关我何事！”邵勋摸了摸怀中的讨邵密诏，嗤笑一声，道：“天塌下来，自有朝堂诸公顶着。至不济，也有都督、刺史烦忧，我操那份心干嘛？” 密诏之所以是密诏，就是不走正规流程，私下里发的。 我倒要看看，苟晞头上会不会再加一条“矫诏”的罪名，如果我把这份诏书出示给天子、朝臣的话。 相忍为国，你忍不忍？ 83中文网最新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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