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麒麟不似少年游 第十二章：偏逢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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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云道入口的杏雨村，种满了数百棵杏花树，想必开春后绽放的杏花红晕便会缀满整座枝头。
一处草屋杏树下，有个白发苍颜的麻衣老妪坐在石凳上，低头为孩子织着布衣。
苏启霄看了一眼身边人，幽草、北桃持刀自不用说，春秋过于美艳，苏叙看着不太亲热，最适合来打招呼的便只有一人了。
冬夏这时刻手抵着下巴，不常出广陵楼的她难得下郊野，耳目一新地望着周围，直至苏启霄走近俯身提醒道“打听下？”，冬夏方才回过神来。
“遵命！”她轻快地跑了出来。
冬夏一溜小跑到老妪跟前，蹲下身，礼貌地问：“婆婆，沈家沈小姐是住在这儿附近吗？”
面目慈祥的老妪听闻冬夏所问，竟戒备地盯着她。
冬夏还觉得老婆婆没听清楚，继而补了一句：“她名叫沈少乐……她还有一个妹妹叫喜儿！”
本是神态祥和的老妪直至听见少乐和喜儿的名字，浑浊双眸清晰许多，猛然拎起一旁扫帚，哪怕腿脚不便，如故扫帚撑地，踉跄起身！
老妪直指呵斥道：“你！你们这些人是谁，要对老妇的囡囡做什么！”
冬夏被老妪的一反常态吓到了，幸好姐姐伸手扶持，不然险些摔倒在地。
听到屋外动静，一个布裙荆钗、髻间插有一支稀有杏花发簪的年轻女子放下手中打井水的活，匆闲跑了出来。
年轻女子面容秀气，缓缓抚着老妪后背，安慰道：“阿婆，没事吧？”
“沈姐姐！”冬夏见是她，上前呼唤道。
沈家少女转头一看，起先脸上还只是惊奇为什么广陵楼的花魁姑娘会出现于此，一霎那后，惊觉扬州之主凤灵王正在眼前！
沈少乐秀气的脸颊大惊失色，捂住嘴不敢喊出声，一是怕惊动上了年纪的阿婆，二是害怕叨扰了殿下尊驾！沈少乐自从大阵仗出巡那日受凤灵王解围之恩，便莫不敢忘。
就在沈少乐眉眼不安、打算跪地行礼时，高莹宸亲自上前制止了她，柔声道：“沈小姐不用多礼，屋里聊吧。”
沈少乐低头“喏”了一声。
沈家少女夙来以孝廉恭谨闻名乡内，年近八旬的外婆在旁，她一直没失口喊出“殿下”，只是谦卑点头，随后贴着沈阿婆耳边道：“阿婆，这些贵客都是我在扬州城里的主顾，买过好多好多我和喜儿的刺绣呢，今日过来是想再订几篮！”
老妪知晓了少乐应该认识这群到访突然的客人，对方齐楚衣冠多少与郊野百姓有些两样，跟此前那群凶神恶煞来抢占村里土地的邬府爪牙全然不同。而为首最显眼那一袭白衣胜雪、银冠束发的年轻须眉，不与人亲近，却也不似坏人，沈阿婆稍稍放下心来，让少乐迎着众人入里屋。
沈家不是很大，或许是如今家中都是女眷，修缮过后的门檐更显矮小，苏启霄要低头才能踏入。众人入屋瞬间，一股清润的杏花酒香隐约飘过，一旁的沈少乐搬来椅子，请几位贵客落座。
屋中床上，此时还有一个总角之年的玲珑女童，扎着可爱羊角辫，正借着小窗散进的日光编织着刺绣。见姐姐带着不少陌生人进屋，女童不自觉往后躲了躲。
沈少乐安慰正帮自己准备女红的妹妹，将她暂且托付给冬夏，小声说道：“喜儿，没事的，这位仙女姐姐你肯定认识吧？她常买我们刺绣、常送你好吃的呢，先来外边玩会儿吧，姐姐一会儿再伴你好不好？”
喜儿眨巴眨巴大眼睛，“嗯！”
冬夏牵起喜儿的小手，开心地问：“仙女姐姐……喜儿一直这么称呼我们的吗？”
喜儿鼓着腮帮子，点点头：“唔……因为姐姐们很好看！”
冬夏听女孩童言无忌夸赞，眉眼笑得如一弯月牙，高喜悦兴牵着喜儿的手出来逛了。春秋看着妹妹照样这么不懂礼数，无奈叹了一声，遂朝两位殿下施了个万福礼，缓缓带上了门，与幽草和北桃侍立屋外。
眼下屋内除了沈少乐，仅剩凤灵王、苏叙，以及少乐暂且不知身份的苏王。
关门后，沈少乐才敢屈身向凤灵王跪地行礼：“小女沈少乐，有失远迎，参见殿下！方才屋外是小女的外祖母，阿婆不知殿下身份，若是惊扰了殿下，小女罪该万逝世……”
高莹宸伸手扶起她，与苏启霄同时落座后，说道：“无妨，你的阿婆也是爱女心切。”
“开殿下。”
沈少乐刚起身，便听凤灵王介绍道：“这位呢，便是大夏苏王，此行正是他邀请本王来拜访你的。”
沈少乐站起不久，又慌闲跪地道：“少乐参见苏王殿下！”
苏启霄语态温暖道：“不用惶恐，本王来此，是为给你带一个好消息，以及向你了解一些过往之事。”
见沈少乐有些不知所措，苏启霄浅笑道：“在那之前，要不请沈姑娘先帮我们泡杯茶吧？”
“……是！”
沈少乐回过神，走近自家雕花木橱窗最深处，下定决心，终于取出了一个故人所赠的白鹭纹茶鼎，这是她此生与杏花发簪同样最为珍视的物品。
文思易添新灵气，光阴难改旧风神。
这座浓郁茶香缓缓溢出的华贵茶鼎，气质与屋内朴质的所有物件皆不相符，哪怕放置在美轮美奂的凤灵王府内，兴许都不违和。
沈少乐将桂花糕等茶点取来，然后刚打开鼎内茶罐、正欲为几位贵客沏茶，就听见苏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邬凯昨日已入狱。”
沈少乐楞在原地，诧异回头，只听苏启霄开门见山道：“他杀了喜儿青梅竹马的一个少年，本王与凤灵王今日造访，主要便是想向沈姑娘了解邬凯此人行径。当然了，还有已故沈家令尊的事。”
听到苏王提及逝世的父亲，沈少乐握着茶罐的手猛然颤栗，本欲沏茶的她险些将开水壶脱手，幸亏苏叙反应及时才不至于尽数洒落。
沈少乐急遽道：“小女失礼！小女这就来再烧壶水为二位殿下沏茶……”
苏启霄笑道：“这里不是王府，不用拘泥礼节，等聊完再喝也不早。”
沈少乐如释重负，回过神来，迎上了凤灵王温暖的目光，就听凤灵王对自己启诺道：“沈姑娘不用害怕，有任何委屈都告诉我们，本王会为你做主的。”
就在方才那一瞬，沈少乐清澈的眼瞳中闪出一丝希望。
沈少乐动容点头，问道：“殿下们是想了解家父的事吗……”
苏启霄点头道：“就本王所知，两年前邬凯侵占郊野民田，令尊身为县令刚正不阿，誓逝世为百姓抵抗邬氏，令人钦佩。”
沈少乐心思聪颖，冷静下来，如是讲述道——
“启禀二位殿下，小女沈家如今一共三口。自从父亲在与邬凯强占土地的争端中离世，生下喜儿身体一直欠佳的母亲扛着我们一家重担，母亲多日积劳成疾，三月后也病故了。往后阿婆便是家中唯一的少辈，在小女成年前一直照顾着我和喜儿……
“阿婆曾说过，小女祖父便是个清廉乡官，只可惜走得很早，小女未曾见过。父亲在祖父教导下，天册六年进士及第，一直做了十二年县令，父亲与祖父一样为官恪尽职守，偏偏父亲更为极为刚正不阿的性格，就连乡里的瓜果盗窃都要彻查执断，更是不可能容忍邬府少爷邬凯仗着门族威望欺凌百姓的。
“邬氏罪行如山，父亲这些年无一例外记下，并向上呈辞讼。可惜我们村地处偏远，邬氏权尊势重，对县衙软硬通用，金钱贿赂不成便动杀刀，直至人脉打通。久而久之，父亲逐渐变成了城郊数个县衙里唯一敢违抗邬氏的官员。
“父亲那里的族人害怕祸及自身，纷纷与我家断了联系，再没了交集。
“直至两年前，邬凯带着几名同为世族的豪强后辈浩浩荡荡来到城郊！他们打着修葺驿站的名义，表面为乡民谋福祉，等百姓们交了地契，他们反手不认账，调派家丁强占土地，答应好的钱分文不予……父亲听闻此事，为了保护村里老人门前仅剩要养活几口人的两亩田，被邬凯打成了重伤，母亲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存来寻大夫，照样没救回父亲……乡间大夫医者仁心，他感念父亲昔日相助，以自己医术不精为由退回了部分药钱。
“小女犹记，父亲离世那日，恰是小年。风雪交加的深夜，幸有乡亲们送来了十几斤米面灯油，小女又得棋老襄助，才熬过了那年热冬……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往后万事仍难顺，母亲总说‘嫁出来的女儿如泼出来的水’，这话终是应验了……父亲走后，母亲独木难支，三个舅舅担心我和喜儿两个女娃需要扶养照顾，日后又要嫁妆，嫌……嫌我们是拖累，从来避之不及。有一日舅舅甚至过来想将我与喜儿早早卖身嫁人，被母亲和阿婆一起打了出来。
“兴许忌惮阿婆的苛声责骂，直至母亲亡故那日……舅舅们都自始至终没来看过亲妹妹的坟冢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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