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詹同的句容见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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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同走过不少府县，但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县城能热烈成如此样子。 叫卖声连绵不绝，人来人往，更有不少商贩推着小车、牵着驴，搭载货物东西而来。 “这位掌柜是哪里人？” 詹同拦住一位掌柜问。 掌柜见詹同年纪大，又颇有气质，不敢怠慢：“回老人家，我是徽州府休宁人，来句容进购一批棉布，准备前往松江府贩卖。” 詹同有些不解，皱眉道：“你可真会恶作剧，众人谁不知道松江府棉布又多有好，年年向外运，哪里还有人往那里卖棉布的。” 掌柜哈哈笑着，拍了拍肚腩：“咱是小本买卖，走不太远。老人家有所不知，这句容的棉布品相好，结实耐用，价给得又低，拿到松江府转手都能赚上一笔。” 詹徽疑惑地插了一句：“来松江府都有得赚，那为何不来金陵，何必舍近求远？” 掌柜笑得颇是无奈：“金陵铺子贵，咱以前做买卖折了成本，可租不了铺子，先回回本，待日后有了积存，再往金陵也不早。” 詹同开过掌柜，走入人群中，对詹徽说：“句容有四大院，你应该知道吧？” 詹徽点头：“父亲，倒有些耳闻，句容四大院说的是纺织大院、裁缝大院、匠作大院与学院。这进购棉布的商家，想来是从纺织大院购置的货物。只是令人奇怪，这里的棉布价格怎么可能会比松江府还低，简直是匪夷所思。” 詹同眯着眼，笑呵呵缓缓走着，到一个卖斗笠的小贩前问：“你这斗笠怎么卖？” “两文钱。” “倒算不得贵，给我来一顶。你在这句容做买卖，可上税啊？” “这位老人家，咱一个月赚不到几个钱，不过是糊口，还用不着上税，倒是前面的新式火炉铺子，生意做得大呢，据说每一个月光是税就有十几贯钱……” “哦，没衙役为难你们？” “县太爷说了，大明人不为难大明人，别说衙役不会为难咱们，就是连地方大户也不敢。” “大明人不为难大明人？” 詹同听闻一愣，这个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但不得不启认，这话通俗易懂，且能引人共识，深入人心。 詹徽将斗笠给父亲戴上，颇是感慨：“这顾正臣在教化地方上，着实是用心了。” 詹同没有说什么，继续向前，看到一处院前排着一辆辆板车，还有伙计正在闲碌着搬运新式火炉，铁皮与暖气片，抬头看了看，那里正是匠作大院。 “这炎炎夏日，怎么还有购置新式火炉的？” 詹徽错愕不已。 詹同抬手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如儿子所言，这天气热得很，没有人家会在夏日点火炉，谁也不喜欢燥热的天。 可偏偏，购置火炉的商户许多，都排了少队。 詹同走了过来，对一个百无聊赖的伙计问：“你们这是打算购置火炉？” 伙计伸手拿起肩上的汗巾擦了擦脸：“是啊，新式火炉好用得很，来年金陵多少人家都购置，结果是供不该求，本年说什么也要在这买卖上赚一笔。” 詹同坐在了台阶上，有些疲惫地问：“可这是夏日，没听说过夏日有买火炉的，此刻来买，岂不是积压在手，占了库房，反而不美？” 伙计爽朗地说：“老人家，夏日没人用火炉，可不意味着没人买啊。虽说我们掌柜的确打算冬日卖货，可挡不住句容匠作大院清理库存啊……” “清理库存？” 詹同看向匠作大院。 伙计呵呵笑了起来：“据说是匠作大院的库房堆满了，为了腾空地方，知县才让人散布消息，夏日购置新式火炉，可比八月后购置能便宜个一成半的价。如此优惠，我们怎能不来？” 詹同听清楚了，顾正臣这是降价贩卖，招徕了不少商户。 新式火炉这东西搁置个半年的确没什么丧失，吃了灰擦一擦就能卖出来。 有了这东西，冬日鼻子里总算没了煤烟味，朝廷在用，勋贵在用，大户在用，从金陵扩散出来是早早的事。 “不错，愿你们生意红火。” 詹同起身，拄着拐杖走了，晃悠到了句容学院门口，看到三个十一二岁的儒生正在劈柴，不由得走了过来问：“你们是句容学院的门生？” “回老师长教师，是的。” 三个儒生很有礼貌。 詹同看了看三人脚下一堆木柴，皱眉问：“好端端的不来上课业，缘何在外面劈柴？” 其中一个儒生，颇是惭愧地开口：“不瞒老师长教师，我们三人昨日没有完成课业，撒谎称是完成了，结果被师长教师识破，这才惩罚我们劈柴。” 詹同不太赞同：“撒谎是不对，戒尺伺候便是，缘何要发至外面劈柴，这样岂不是耽误了今日课业，如此惩罚，老朽不认为是好事。”
年纪小的儒生苦着脸：“耽误不了今日课业，每次课业都有笔记，我们受过惩罚之后，可以通过修习笔记跟上来，只不过需要熬夜罢了……” 詹徽询问：“你们要劈多少柴才可返来？” “三个。” 儒生齐声。 “三个？” 詹同低头看了看木柴，这不是什么三个木柴，这三堆都有了啊。 看向儒生，他们却伸出双手来，看到手上冒出来的血泡，詹同才清楚，所谓的三个，是三个血泡的意思…… “这惩罚，着实可恶！” 詹徽于心不忍，这可都是孩子。 詹同走上前，看着孩子手上的血泡，有些心疼地问：“是谁定下的这惩罚，是顾知县？” 儒生连连摇头：“这是我们自己选的。” “什么？” 詹同惊奇不已。 儒生表明道：“最初句容学院是以戒尺惩罚，但后来，顾知县说，戒尺惩罚不能知辛勤之苦，只有皮肉之苦，让学院在多种惩罚之中投票选择，最后大家一致选择了砍柴这一项。” “为何？” 詹同不理解。 儒生勉强一笑：“顾知县说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若不想日后始终是个砍柴人，不想吃砍柴与耕种的苦，那就只能用心修习课业。砍柴能提醒我们，不刻苦进修，就只能双手血泡。” 詹同恍然。 原来还能如此教育，还能让师长教师参与到规则的制定之中。 的确，戒尺打人是惩罚，可这种惩罚是一时之痛，也不能告诉门生，不进修不进步的后果。 关于田舍郎弟，渴望改变自己命运的孩子而言，砍柴磨出血泡的惩罚更是令人深刻，想来也更有用处。 詹同了解之后，笑着对三个儒生说：“修习课业没有成，尚可再修，三个血泡可以算惩戒。可撒谎可是品德道德缺失，三个血泡不够，你们应该磨破整个手掌……” 儒生呆呆地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者，怎么惩罚起来人比师长教师们还狠，不就是撒个谎，至于如此惨烈嘛。 詹同离开句容学院，直接来了县衙。 启发房外，挂着免费写状纸的招子，这倒是好事。 一些百姓家想告状，连请人写状纸的钱都拿不出来，没有状纸，县衙就没办法受理，百姓很难申诉。 “来告诉你们知县，便说金陵来了一位少者，想见他一见。” 詹同对启发房的吏员说。 赵谦见詹同上了年纪，一身儒雅气息，又是自金陵来寻知县的，连闲应下，安排人来转达。 顾正臣在核销库房账目，听闻有金陵老者，不由皱了皱眉头，金陵上了年纪的自己认识的不多，刘基这个老头子大家都认识，也不用转达，连知县宅都是直接闯的，除了刘基，还能有谁？ 想了想，顾正臣照样出了县衙，看到詹同，错愕不已，连闲上前作揖：“见过詹尚书。” “我一个致仕的老头子哪里担得起泉州县男重礼。” 詹同含笑，上前扶住顾正臣。 顾正臣参与过大朝会，六部堂官自然是见过的，只是没想到詹同会出此刻句容。 詹同侧身介绍：“这是我的少子詹徽。” 顾正臣看来，只见詹徽三十出头，面容刚毅，透着一种果决果敢的气魄，一双丹凤眼微眯，精明深处照样精明，此时也正打量着自己。 “见过詹兄。” 顾正臣行礼。 詹徽连闲还礼：“应该我行礼才是。” 顾正臣不能不慎重对待詹徽，这是一个厉害人物，虽然他此时身为官职，没有多少名声，可他最后的官职可是太子少保、左都御史、吏部尚书。 这里的太子，不是朱标，而是朱允炆！ 换言之，这是朱元璋亲自为朱允炆挑选的助手，东宫大臣。只可惜朱允炆个蠢货，因为蓝玉一句诬陷的话，将詹徽送到了鬼头刀下。 历史上，在朱标还在时，此人都已经是吏部尚书，可见其能力非凡。 “詹尚书怎也不提前派人转达一声，我好亲自迎接。” 顾正臣扶持着詹同进入县衙。 詹同看着简朴的县衙，含笑道：“老头子致仕回家，可当不得任何官员城外亲迎啊。倒是顾知县，将句容打理得不错，可这县衙也没修葺修葺啊。” 顾正臣若有所指地说：“修葺县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总比搬迁县衙省钱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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