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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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哲觉得自己认知里的世界崩塌了一大半。他曾觉得，虽然与自己一起出生入逝世的兄弟少得比他俊，武功又比他高，但是至多自己有着一流的家世，还不至于那么拾人。不知多少个喝高了的夜里，自己硬拽着开白翎给他描述京城的花魁腰肢舞得多美，臀儿扭得多翘，还疑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有机会一定带开白翎这个没怎么见过大世面的兄弟好好清闲一回。 如今回想起谁人场景，魏哲羞耻得恨不得就地挖个坑给自个儿埋了。 他一个武安侯之子，居然在开家公子面前这么招摇。当朝左相开子行权倾朝野，其妹又贵为宫中妃子，开白翎的母亲照样当年容冠江湖的洛剑仙，他魏哲何德何能，竟然和开家二公子同刷过一个马厩。别说是那帮既爱财又爱颜的花楼女子，想要和开家联姻的京城士族大家，能从宫门一路排到太安城头。 开白翎隐瞒身份之举，深深地伤害了魏哲脆弱的心灵，他本是打算进行质问，但面对由成对美貌侍女端上来的佳肴，他的肚子很不争气地投降了。 湖心小阁中，魏哲大快朵颐，不忘对着还没动筷子的开白翎说道：“哼，待我没落这桌山珍海味，再和你小子算账。” 开白翎颇感无奈，说道：“虽然我从未提及家世，但也未刻意隐瞒过，参军用的也是真名，何来欺骗豪情一说？” 魏哲一时噎住，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此刻众人提到江南开府年轻一辈，只知道那位三元及第后销声匿迹的开苍梧，以及俊美无双的开云舒，若不来刻意打听，兴许都不会有人在意二公子开白翎这号人物。就连他，也是方才从开白翎口中得知，除了大哥和弟弟外，他还有三个亲妹妹。 “说起来，怎么没见你其他的兄弟姐妹？”魏哲啃着红烧猪蹄，随口问道。 “兄少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除了爹娘，谁也不知他如今在哪，又在做些什么。玄语随师云游，我也有几年没见过她了。清心不喜外出，知微年纪尚小，多数时刻都与娘在一起……你要见见么？” “不了不了……”魏哲虽然是很想拜会一番那位传说中的浮生剑仙，但出于礼节，照样摆手道，“听闻洛夫人近些年来身体抱恙，我一个后生晚辈不好造次叨扰。对了，你那声名远扬的四弟呢？” “啊，云舒他……”开白翎转而望向窗外，面带浅笑。 魏哲循着他的视线望来，只见距离小阁不远处的湖面上，一叶小舟漂荡在水波中央。一袭白衣悠然坐船头，捏着鱼竿，足尖点水。 魏哲不由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呆滞地盯着谁人少年的侧影，久久无言。如果说开白翎重新给他定义了“英俊”这个词，眼前谁人叫做开云舒的少年，则是真正的谪仙落凡。 正是一轴江南烟水茫茫，画中落仙风韵卓卓。 风流唯少年。 世间竟有这般好看的人儿，魏哲甚至不需要看清他的面容，便觉那些戏文诗词中传唱的美须眉都不堪入目了。果然上天是不公平的，魏哲忍着酸意，手中美味的猪蹄都变得毫无吸收力。 “才十四岁便是这副模样，若待他及冠，天下女子岂不是……嘶，不敢想象那副光景。” “呵，那倒……未必？”开白翎嘴角翘了翘，似是对自己弟弟没多大自疑。 魏哲正疑惑着，就听湖中传来少年欢快的呼叫。 “哟嚯！上钩了！哈哈，姐姐不在府内，天天吃龙鱼多是一件美事啊……”白衣少年大马金刀地立在船头，双腿微沉，两手用力拽着鱼竿，那娴熟的动作一看就是没少这么干过，此刻哪还有半分风流公子的味道。 “哎哟？今日参加厨房半日游的侥幸嘉宾似乎力道很大呢，肉质一定鲜美……决定了，今儿就吃烤的！”开云舒和船下的猎物斗智斗勇，却逐渐发现自己似乎不敌，回头喊道，“紫澜，过来搭把手！公子我等会儿把鱼肚上的肉都让给你！” 魏哲看着船篷里又钻出一个白衣侍女，她尝试着帮自家公子拉住鱼竿，但难以上用力，几番努力下来反倒是鱼竿要脱手了。 少女索性抱住开云舒的后腰，用力一拽。 一条有半人身少的金色龙鱼从激荡的水面下被拽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着水花砸在开云舒脸上。公子侍女二人抱着扑腾乱跳的龙鱼，双双倒在了小舟上。 魏哲瞠目结舌，僵硬地转头看向开白翎：“那、那是……南海独有的……龙鱼？” 开白翎点了点头。 “所以……先帝他，当年特地遣人来南海捉了对龙鱼送给开公的传闻属实？” “龙鱼性灵，在府中天青湖安家后便繁衍产卵，约莫如今湖里有百来尾。” 魏哲嘴角抽搐，道：“你是说，你开府不仅有一座比我武安侯府还大的湖，湖里还养了百来条海国龙鱼，一条令媛，有价无市的那种？” 魏哲的声音愈发艰涩：“……而且，而且你那弟弟，还经常钓来吃？” “嗯……差不多，祖父在世时，也时常带云舒在湖中垂钓。”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魏哲扼腕叹息，能够体会到以前老爹看挥霍无度的自己是何等的痛心疾首。 “……呵，原来那位十八策平天下的开公，也是个妙人。”魏哲感慨道，“我爹说，他这一生最敬仰两个人物，一个，是睥睨江湖数十载的剑圣前辈，另一个便是开公。当年我爹作为开公出使楼兰的一员小随从，对开公三日拿下，咳，是用三日光景辩赢楼兰女帝此举，佩服得五体投地……” 魏哲看向湖中小舟上努力制服龙鱼的少年主仆二人，悠然一笑：“结果，每一个世家都敬畏的江南开府，实践上有趣的紧。三个公子，一位拾下状元郎的位子当日就消散了，一位也是可以白捡官位不要，偷偷跑来投军，还有一位……不知如何评价。” “嗯……”魏哲伸了个懒腰，笑道，“随你来江南重整心情果然没错……感觉，轻松了不少。” “老开，我不会放弃姚鹂。即使……即使她可能……”魏哲顿了一下，似乎用尽了勇气才有力气开口说道，“……从未喜欢过我。” “不过我魏三郎是谁？追个姑娘可以不择手段，大不了逝世乞白赖地缠着，反正我不要脸皮。” “三郎，有件事你……”开白翎望见魏哲那坚定的眼神，话语戛然而止。 “罢了，待这次从草原深处返来再说……”开白翎话锋一转，说道，“那家中给你安排的婚事，你当如何？” “唔……”魏哲语塞，他本想见到姚鹂后就与爹娘磋议，可上元那日的遭受让他在太安至姑苏这一路上都失魂落魄，无暇思考其余的事情。何况，阴差阳错见着了那位未婚妻，魏哲总不能当作无事发生。 “那夜，从人群中走出的姑娘，便是那位与你有婚约的周小姐吧？” 魏哲取出那张已经被洗净的洁白手绢，盯着上面精心绣制的桃花枝，头一回觉得尴尬不已。 “她似乎，并未因为三郎你的名声而讨厌你……我觉得，她会是一个好妻子。” “……不用多言。”魏哲起身走到窗边，抬头望向天光，“我曾觉得，自己很博爱，能每一个女子归宿……遇见姚鹂后，我才知以前不过是见色起意，她们亦从未走进过我的心里。我没见过姚鹂，对她的了解也不过是仅限于几个月时有的夜谈，但我知道……若以后再无缘听到她的声音，我兴许……” “老开，大抵这就是……爱情？” “周梓韵是个好姑娘，该给周家的补偿，我一样不会少……” 魏哲将手绢塞回袖中，又从怀里拿出那枚金戒指，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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