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十八章 头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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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你会牙疼，这是一颗蛀牙，一定是习惯不好，没有好好刷牙。你早就应该来看牙医了，不过此刻不行，得等到消炎后再来治疗。” 老妈举起电筒，让我张开嘴，对着嘴里照了一轮，然后告诉我，“过两天吧，你啥时刻牙不疼了，再来医院补牙。” “哦！知道了”，我一面含暧昧糊答复，一面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妈，你知道，什么是芬森定律吗？” “这我哪知道啊？问你舅舅来！”老妈白了我一眼，“成天捣鼓这些有的没的。” …… “你问的这个问题，刚好，我还真知道。”舅舅放下手里的书，答复我，“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芬森指的是Finsen，NielsRyberg，一位丹麦医生。由于他在利用光辐射治疗狼疮及其他皮肤疾病方面所做出的卓越贡献，1903年他获得了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是一位伟大的医学家、科学家。 芬森定律，其实是他说过的一段话，这里面有个小故事。 芬森晚年想要培养一位接班人，在一众候选人中挑选了一个叫做哈里的年轻医生，但是他非常担心，这位年轻人是否能在单调的科学研讨中坚守下来。 此时助理提出建议，让芬森一位朋友假意高薪聘请哈里，看他会不会动心。 芬森拒绝了助理的建议，说了这么一段话。 ‘不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俯瞰别人，也永远别来考验人道。哈里出生穷人窟，怎么会不对金钱有渴望。 如果我们一定要设置难题考验他，一方面要给他一个轻松的高薪工作，另一方面又希望他选择拒绝，这就要求他必须是一个圣人……’ 大概就是这么一段话，概括来说就是，不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俯瞰别人，也永远别来考验人道，尤其是在被考验者深陷困境的时刻，拿被考验者的软肋作为筹码。这样的考验本身就荒诞且不道德，更无任何意义可言。” 听完舅舅的答复，我陷入久久地思索当中。 舅舅曾经告诉过我，肝癌晚期患者，若是出现肝腹水这种癌症并发症，会非常痛苦。西医通常的治疗手段是抽取患者腹腔积液，但，这种治疗方法会在治疗过程中给患者带来极大身心痛苦，使患者备受煎熬。而疾病带来的更大威胁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刻，患者会陷入深度昏迷当中，无法进食，没有意识，直至最终逝世亡。 治不起病，吃不起药，伶仃无援，无法求助，身后还有3个年幼的孩子，他们还需要生存。骗保，也许就是当时他们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如非实在无法可想，谁又愿意以这种方式告别人世！ …… 周一小松与我谈话，话里其实有两个关键点，一个是【芬森定律】，一个是【理解】。 我推测，小松真正介入到此案时机，是在保险合同签订之后。米已成炊，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小松只能全力来促成这次【意外】，说不定什么时刻李四平就会陷入昏迷之中，那么之前谋划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所以，才会在第一起袭击案后如此短时光内，又出现了第二起案件。 这大概就是整个案情的真相。这，是两起性质完全不同的袭击案。非要说二者之间的联系，我想，如果不是当天晚上，我们五人与周云帆一起发现了第一起凶案现场、如果不是我要整治周云帆、如果我们没有来旅行、如果李四平没有得绝症、如果唐主任没有因为车祸意外身亡、如果他从来没有体罚过周云帆，没有这些所有的如果，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我并非冷血无情，也不忍心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伶仃无援、看着他们流浪失所、骨肉星散！我也实在不想看到小松，变成此刻这个样子！ …… 虽然我照样坚疑人要为自己的行为支出代价，但，若一个人身处人世间，无法感受来自社会的温暖、亲情的温暖，无法感受一丝一毫关怀，这样，才会身处黑暗而无法自拔吧！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支出代价；人，也需要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放过自己，得到救赎！ 虽然内心深处觉得有些对不起周老三一家人，最好的方法可能是将真相告诉他们吧，并祈求他们谅解。可我要是这么做了，那就真如小松说的那样，太傻、太无邪。 就像大表哥曾经告诉过我，谁人关于选择的故事，就像小松告诉我关于芬森定律。在人道面前，你又怎么会知道他们的选择是什么——你不能要求他们，都是圣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对文强和小松而言，也许，是一次机会，一次好好活着重新开始的机会。 …… “你说你也是，有什么话，不能当面明说，非要整这么大一出活来！”小胖与我一同携了香烛、酒水、纸钱若干物事，一同行走在前往李家的田埂巷子上。 今晚是李四平头七，按照师傅所授，理论上，今晚应该要在他家做一场‘典礼‘，以慰逝者亡灵。 “这只是个借口而已。这件事情，不能明说，又不能不说，我也很头疼。” “你不是都已经准备放弃了吗？为什么还要来提？就不能让它就这么过来吗？”小胖低声答复道。 “虽然情有可原，但，他，终究是做了错事。” “那你准备好了，要怎么开口吗？” “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会牙疼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以缓解脑门上一抽一抽地疼痛。 “你这样还真让我有些不习惯！话说，小明，你不是习惯先想清楚了，做好打算，再来执行计划吗？” “打算没有变化快啊！”我也很无奈。真实的生活，往往是，非我所愿。 “不过话说返来，小胖！我们这样瞒着你爸还有我爸，真的好吗？我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你？想清楚了吗？”忍住疼痛，我问小胖。 我知道，小胖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当刑警的梦想，此刻做的事情，似乎跟他的梦想背道而驰，也似乎，违反了他的【疑仰】。 “疑罪从无！有没有罪，证据说了算，法官说了算，你我说了不算，你爸我爸说了也不算。 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那么这些都只是你的假想罢了。”这家伙最近倒是有几分急智，竟然还记得用小罗哥的话来反驳我。 而我的嘴角边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苦笑。 证据吗？在这起案件中，也许我们都知道真相是什么，可是，证据这个东西，小松，是不会让它们还存在的。即使曾经存在过，那天我找过他以后，这条关键性人证，此刻也应该没有了吧！ 真相是重要的，可是活着，不是更重要吗！生逝世面前无大事，也许在我决定先找他谈话那一刻起，潜意识里，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但愿如你所想，他能清楚你的好意吧！”小胖亦轻声叹息道。 到了李家，远远便瞧见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带着小杏还有小武在菜园里闲前闲后，只是没见着李文强，这位老妇人，应该就是小罗哥口中提过，李文强他们的姑奶奶。 老人一脸疑惑，我跟小胖闲将手中物事递过来并道明来意。 “你们是小强同学啊！快请进！快请进！找小强是吗！他还在屋里！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自我见着他起，就一直是谁人样子！也不说话，也不听劝！你们来了就好，就当帮奶奶一个闲，帮奶奶开解开解小强吧！” 姑奶奶有些耳背，似乎并未听清楚我们说了些什么，但她一个劲念叨着，让我们来看看文强、劝劝他。我拍了拍老人的手，跟小胖一起走进供奉着李四平灵位的堂屋。 如同当日来时看到的景象再现，李文强一动不动地在他父亲灵位前直挺挺地跪着。他眼窝深陷，看起来更加憔悴，只是初时他眼里还有光，而此刻，姑奶奶一到，强打起来的精神头似乎从躯壳中一抽而尽，如一个木偶般呆滞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怎么会不悲伤，又怎么能不后悔呢！ 看到眼前这一幕，我还能再开口说些什么！默默地奉上香烛，烧完纸钱，我推了推地上的李文强，静静开口，“要不要，跟你父亲再道一次别？” 李文强毫无反应，似乎并未听到，也并不清楚我的意思。我只得强行将他掰过身来，用力晃了晃，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对着他的脸，一字一句，我又重复了一遍，”我有办法，能让你再见你父亲一面。“ 少焉之后，他陡然睁大眼睛，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再木然。他定定地望向我，眼里饱含泪水，眼神中满是渴望，双唇颤抖着，像是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可一时之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明！你不能这么做……” 我摆摆手，禁止小胖继续说下来。 “如果是平时，我是做不到的，可是今晚，是你父亲头七，是他亡魂归来探望家人的日子。你有什么要说的，可以当面对他说。我唯一的条件——你不要再这个样子了。姑奶奶年事已高，小武小杏还不晓事。想想你父亲所做的牺牲，想想你的弟弟和妹妹。……你好好想想，我话里的意思！想清楚了，便走出这个门口，出来找我。” 我拍拍文强的肩膀，站起身，抓起小胖的手将他拖走。 堂屋之外，小胖愤愤地甩开我的手，压低声音道，“你明显知道，这样有很大风险！万一！如果有万一！你就回不来了！你师傅又不在这里！你完全没有必要来冒这个险！” …… “就当我最后一次帮他吧！ ……，其实我很在意一件事，你跟小松都提起过。 我从来没有真正为李文强着想过，哪怕想出一个，只有一个，真正能够帮他切实可行的法子。 …… 说起来或许你不疑。 ……，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我没有想出来。其实，我也有能力有限，也有做不到的时刻！” “我不是在怪你，我也没有想出来，这么多人都没有想出来。我谁人时刻就是没过脑子，冲口而出。 …… 你总得想想你爸、你妈吧！ 今天晚上一过，你突然变成了李四平，十几岁的小伙子突然变成了个中年老男人，还多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追着你叫爹！我还得叫你叔，我可不想叫你叔！这，这差辈分了啊！我多吃亏！ 而且，你让我怎么跟你爸妈交卸！我爸非得把我打逝世的。你要逝世，我挡不了，可你不能看着我逝世啊！” 小胖捶首顿足，言辞之恳切，情绪之激昂。 原本见他说得挺煽情，我还挺感动，可话锋一转，我很是无语，幸好屋外几个人都来厨房了，没人听到我俩谈话。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还真是，……，脑洞清奇！很是替我着想啊！”这一番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动作幅度一大，扯着了脸，牵动神经，差点没把我疼出眼泪来。 小胖见我痛得快哭出来了，终于不再激动，复又放低了声音，“要不，你再想想！帮人，也不至于要把自己给搭上吧……” “你放心，跟师傅混了这么久，我也不是白混的。我心里有数！” 我跟小胖正说着话，却见李文强从门内走了出来，我知道，他终于想通了。 打发了小胖来做准备，我转头对文强说道，“除了你以外的血亲，今夜都需回避，等听到这里响起鞭炮声以后，再返来！”抬头又望望逐渐暗来的日头，“我们时光不多了，你要赶快来做准备，先带你的姑奶奶还有弟弟妹妹出来，找个地方避一下，然后再返来。” 李文强点点头答应着来了。 我跟小胖开始整顿供奉。 大门两侧挑起两盏大大的白纸灯笼、用土罐装了一些煮熟的鸡蛋摆放在屋角之下，最后便是撒草木灰，用竹竿贴纸钱。一切准备就绪，我让小胖来厨房内装睡，“注意，瞅着院子里的草灰，要是有风，或是有足迹，就是李四平返来了，到时刻，你记得来灶台的火塘边装睡，不要睁眼。留神听着堂屋里的动静，过个十几二十分钟以后，就往脚下的火盆里烧纸，纸烧完了，就放鞭炮，千万记得……千万记得……” “什么？什么！”小胖一脸严肃，既告急又期待。 “千万记得，不要把鞭炮扔灶膛里！千万记得，要往院子里扔！” “来你的，我才没有那么笨呢！” 正在说话间，院落外传来一声低低地咳嗽声，李文强返来了，见着地上一地草灰，正不知道如何下脚。我让小胖回灶屋里待着，带着李文强绕过草灰阵，回到堂屋当中。 “来找个地方睡一下，一会儿时辰到了，我叫你！”见他一脸憔悴，便想让他先休息少焉。李文强依言，从屋内拖出一条靠背椅来，坐在上面，闭眼睡觉。我正想再来院里补几把草灰，踏出门口，手方才碰到草灰袋子，身后突然有了响动。 “你，都知道了？” 如果他不开口，我是禁绝备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世间之事，原本就是难得糊涂，只是，…… “嗯，我都知道了！” “你是来，……，抓我的吗？” “……，我又不是警察，抓你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 “不来揭发你吗？” “……” “我说过了，我不是警察，这是警察的工作，不是我的工作。更何况，警察抓人，要讲证据！” “……” “你怎么不问我，如何才能让你见到你父亲” “我，我也不知道！总觉得，你好像说出口，就一定能够做到一样！不由自主便相疑了！” 我摇摇头，这，才是他的本性吧。只要有人对他好，便不顾一切地来相疑这个人。也不知道，这样的性格，究竟是好照样坏。 “以后这件事，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了！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无论是谁，都不要说。跟你的弟弟妹妹好好生活吧！一定要，好好活着！” “……” 半响无声，回过头来，却发现李文强坐在靠背椅上，全身蜷曲微微颤抖着。他双手攥拳，紧紧握住，双目紧闭，逝世逝世咬住牙关，任凭两行眼泪在面颊上流淌成河。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选择吧。我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 李文强终于静谧下来，他皱着眉头，在椅子上睡了过来，灯光下，两只黑黑发紫的黑眼圈尤其显得明显。我蹲在地上，打量着。这是有多久没睡过觉了啊！我摇摇头，起身走到堂屋门口望天。 此刻月黑风高，夜色深沉，正是举行典礼的好时辰，只是，……，我又望了望院里地面上，那些毫无动静的草木灰。 除了轻风掀起尘灰，草灰阵上，竟然是什么痕迹都没有！ 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会毫无动静，是师傅教我的法子出了岔子吗？照样我学艺不精？我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又或者是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试探般地，我摘下了耳针，往李文强的标的目的望了过来。 不出所料，一个透明的身影站在李文强身侧，默默地伴伴着他，原来，李四平，他从未离开过。 我微微叹息，放松身心，这最后的时刻，照样留给他们父子二人吧！ 脑中一道白光闪过，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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